二战后的德国,几百万年轻男性战死,还有数以百万计的男性沦为战俘无法回国。在一片废墟上重建日常和支撑家庭生计的重担落在了女性的肩上。她们清理着街上的碎石瓦砾,出门工作,在黑市上谈判,她们被称作"瓦砾女性"(Trümmerfrau)。于此同时,她们去一个又一个俱乐部跳舞,涌向重新开业的电影院,用欢笑来找回人性,抵抗死亡。家庭破碎,父亲缺席,新的责任让女性变得更加坚韧和强大。战败摧毁了德国男性的权威,颠覆了旧秩序,新的性别秩序在混乱中诞生。

1964年,在美国的支持下,巴西军人推翻了工党,开始了持续21年的军事独裁统治。期间,2万人受到酷刑,数百人被杀或失踪。其中就包括巴西众议员鲁本斯·派瓦,电影《我仍在此》中的父亲。

1971年1月,鲁本斯·派瓦从里约热内卢的家中被带走,之后被折磨致死。他的妻子尤妮丝和女儿埃利亚娜也被抓获。埃利亚娜在一天后被释放,尤妮丝被监禁并审讯了12天。回到家的第二天清晨,她和五个孩子在干净的床上相拥。她们不知道父亲身在何处。

如河才能开启这新的一天?一位母亲如何活下去?如何和五个孩子一起,有尊严地活下去?

我们是应当报复还是忍耐?我们是要哭泣还是沉默?我们是该把碎了一地的往事重新捡起,还是彻底丢弃?我们要从哪里汲取力量, 才能踩下油门,向未知的明天驶去?或者在里约热内卢的阳光下,沉入老房子门口那片装满回忆的大海。

瞒着孩子,尤妮丝坚持寻找丈夫的下落。国外媒体想给全家拍一张「没那么喜庆的照片」,她说「我们就要笑」。笑起来,活下去。尤妮丝在餐桌上宣布全家搬回圣保罗。

家庭可以照1971年前的状态重建只是一种幻想,有些人永远回不来了——下落不明的父亲,被车撞死的小狗皮姆保。旧梦里的人是活下去的人的禁忌。女儿维拉从伦敦寄来的信的后半段是不能念的,父亲的下落在家是不能被讨论的。比在国外读书的维拉、深陷过狱中的埃利亚娜更小的弟弟妹妹都还不能理解这一切。知晓历史真相的人的遗忘和沉默守护了她们。微笑对她们来说是天真的童年,可对姐姐和妈妈来说,是不知所措的少年和隐忍克制的中年。

但彻底忘切过去是不可能的,想念如同幽灵般出现在很多无法控制的瞬间:是在常去的冰淇淋店看到邻桌家庭的时候,是搬家时把父亲烟盒里的乳牙给小女儿的时候。我们都哭了,看着对方眼里的泪水,那眼神好像在说“一定要活下去。”

时间很快来到1973年,尤妮丝进入麦肯齐大学学习法律。她随后成为了一名挑战独裁统治的人权律师。直到25年后的1996年,她获得了鲁本斯的死亡证明。面对记者的摄像机,尤妮丝笑着和证明合影。回到家,她把死亡证明夹在剪报册的最后一页,为老照片添上记忆的注脚,打开录像带。那天的欢送派对上,全家在家门口的海滩玩耍。

影片结尾,来到21世纪,一个新的大家庭已经重生,过去的录像带和照片都被精心保存。因为记得过去,我们才拥有想象未来的可能。新的餐桌上还有老配方做成的蛋奶酥,新的房子沐浴着巴西永恒的阳光,我们还在此地活着,只是周围的一切都是新的。生命由一场又一场漫长或急促的告别构成。只是,从这场告别到下一场告别,我们的生命还能延续多久?

尤妮丝于2018年去世。2015年,小儿子马塞洛出版了同名回忆录,电影改编于此。历史教科书之外,时代的不幸命运和历史的创伤故事在被收集、讲述、保存、聆听。在全球战争和国家暴力留下的瓦砾灰烬之中,生命之火仍在延续。

每个人的心都支离破碎伤痕累累,但我们都还在一起没有四散流离。为此,我们值得保重自己,笑起来,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