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识大光明电影院(大戏院),这座外立面既现代主义又复古,享有“远东第一影院”的盛名,亚洲第一座宽银幕电影院和亚洲第一座立体声电影院,始建于1928年,由中国商人高永清与美国人亚伯特·华纳(华纳兄弟创始人)合资成立,京剧大师梅兰芳曾亲自为大光明大戏院的开张剪彩。1933年,由著名的匈牙利建筑师邬达克设计重建,影院中的音响系统与当时举办奥斯卡颁奖典礼的“中国大戏院”相同。08年进行修复工作,大厅、进厅和休息厅顶面全部采用24K金箔铺设,进厅和休息厅则全部采用铜质花饰扶手,营造出了大光明原本金碧辉煌的效果。然而今日大厅顶部金箔剥落,前台狭窄闭塞,灯光昏黄这些给人视觉上的破败感,都告诉我们这座历史悠久的建筑早已不复昔日的光彩。

分为两层可以同时容纳上千人的主厅,全场几乎座无虚席,全是影迷的观影氛围非常舒适,尽管时间跨度很大,晚6点半上映十点多才结束,但近四小时的片长中基本没有出现来自观众的干扰,幕间休息及end时全场响起持久的掌声。临近当天才在海鲜市场淘到票,考虑到一楼极小的坡度需要全程仰头,座位最后选在大光明影院二楼第一排过道边。面前有一排弧形栏杆,在坐直时勉强不遮挡屏幕的投影部分,视线基本能与银幕平行,角度也没有偏得厉害。字幕属于外挂型独立字幕,单独在一块红色LED条形屏幕上显示,开头部分字幕的时间轴有些匹配错位,还会被栏杆挡住一些,好在不会特别影响阅读。座椅、坡度和银幕放映机等硬件相对来说都比较陈旧,甚至比不上某些县城的连锁院线,但感官上最短板实际上是音响效果,几乎没有感觉到环绕音效果,声音也比较平淡低音较弱响度也不高。以上这些基本符合我较低的预期,即便如此,只是能在大荧幕看这部电影就算不留遗憾了。

犹如第一次看《银翼杀手》,第一次看劳伦斯也给我刻下极其深刻的印象,一切源于在《异形:普罗米修斯》中,人造人大卫通过反复观看《阿拉伯的劳伦斯》来学习模仿,让我对此片产生兴趣。时隔数年,再次见面依然能收获许多新的感受不用专注在字幕和情节上,更能把注意力集中在其他部分。

摄影与剪辑都是影片的突出亮点,全部实地取景,画面真实细腻,配乐主旋律恢宏蓬勃,其中又烘托出一份苍凉与艰苦的宿命。纪录片式的摄影美轮美奂,得益于摄影师弗雷蒂•扬的对画面的精益求精,人与自然同处于巨大比例的画幅中,构图大面积留白,看似无尽的开放却让人无处可逃。热浪在地平线上翻滚沸腾,映出火红的烈日,与一粒穷极双目方可窥见的渺小身影,沙丘与之上的风仿佛触手可及,异世界般瑰丽苍凉的美,空旷寂寥,其中却暗藏夺走一切生灵性命的残酷,不由令人一阵心悸,对自然生起原始的敬畏。搭配镜头语言,穿越沙漠的缓慢镜头,烈日的不断逼近,搭配凛冽萧瑟的音效配乐,将观众也加入主角一行人放在滚烫的铁板上煎熬。随着“神迹”的呈现,一口井水也变得格外凌冽甘甜,影片渐入佳境,漫长的篇幅也完全感觉不到枯燥。

第一次看劳伦斯最大的问题在于那份距离感,直到结尾他回到英国,我都还是不够理解他的行为。在一段自我经历和成长后,不同的时间点再来看,得以更熟悉、更接近劳伦斯的内心。在一个故事一部电影之中,描写的角色何以饱满?我们只能身临其境般跟随他的脚步,见证他循序渐进的转变,感受他的精神。影片从开场就使用了大量侧面描写作铺垫,劳伦斯的形象不仅来自他的行为事迹,还来自所有他的追随者、崇拜者和评价他的人,次要角色也都鲜活有趣,最成功的配角莫非黑袍酋长阿里,第一次出场便令人印象深刻,随后一直追随劳伦斯,角色犹如置身在电影中的观众自己。这片沙漠有种神奇的魅力,一进入这个世界就让你忘记时间忘记现实,彻彻底底成了又一个劳伦斯的追随者。

彼得奥图尔对劳伦斯的演绎令人陶醉,如同他带给阿拉伯的,阿拉伯也成就了他,一个殖民者来领导反殖民运动,白色皮肤与阿拉伯长袍荒谬的组合,是劳伦斯所处的身份认同归属困境下的矛盾与挣扎,追寻自我也成了电影暗藏的线脉。自我身份认同的不断转变,跟随他认识这片土地,认识自然,从中认识自我,他并非癫狂,只是活的自由洒脱,功名利禄是世人眼里的人生价值,而为阿拉伯人民的自由作斗争只是另一种选择。影片让我们真正接近劳伦斯,以阿里的视角时刻审视劳伦斯,从渎神者到圣人,再到抹去光环堕落成罪人。历史上的劳伦斯褒贬不一,本身就充满复杂和矛盾,片中又演绎出雌雄莫辨的独特气息,更显神秘。他并非只是崇高的英雄,即使散发神性受众人爱戴,即使坚持又背叛人道主义精神,都使其更散发“人性”,一个历史使命感的,纯粹的理想主义者。

对导演大卫里恩不算熟悉,仅从他的《劳伦斯》和《桂河大桥》两部作品,就能感受到一脉相承的地域性、政治性,相同的反战属性与战争中人性的描写,陈铺在一个沙漠一个雨林的极端环境,以小见大地剖析战争本质,人类权力斗争的,讽刺甚至批判战争的任何一方,当我们直面最真实裸露的战争,眼前的杀戮变得更肮脏、刺眼,却没有人可以阻挡,只能陷入其中,沙漠吸引每一个未曾驻足的人,但只有真正身处其中的,才一心想要逃离,就像沙漠中的流沙,得以脱身已是万幸。

就像以英国土耳其为代表的工业强国对没有火炮和飞机的阿拉伯部落的实力压制,电影工业制作上也让人感受到巨大的代差,《阿拉伯的劳伦斯》是音乐、摄影、表演、剧本、场面调度都无与伦比的史诗制作,是成熟电影工业化制作下几乎完美的电影,获得7项奥斯卡的加冕,半个多世纪后的今天仍难以超越,“这个时代再也不会有人拍像《阿拉伯的劳伦斯》这样的电影了”,或许属于史诗电影最好的时代已经消亡。他复杂深邃,又极具包容,也本该是为大银幕而生的电影,感谢有这次机会,带我再次回到熟悉的沙漠,这片虚妄的精神故土。最终,希望所有爱上这部电影的人,都能在阿拉伯的劳伦斯身上,寻找到真正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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