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章宇给他的朋友胡波写的悼文。

胡波喜欢贝拉塔尔,后来贝拉塔尔也真的谈到过胡波。

悼文如下:

我要是前两天回来时给他打个电话就好了。跟他约顿酒,他好歹应该会等我几天。我猜测他这两天实在是混不过去了,才用了那根绳子,听说绳子他早就买好了。

我们通常会用酒,把某些东西混过去。或者用女人,或者用小猫小狗。他的女人都丢了,前不久,他弄了只猫,结果还是没能混过去。

朋友们叫他胡波,但他写作的名字叫“胡迁”。胡迁的第二本小说《牛蛙》刚出版,他赠给我他第一本小说《大裂》的扉页上写着:

宇哥惠存

这就算相识了。

今年三月份,在他的第一部长片电影《大象席地而坐》杀青当天我先说过这话。我说:“好多人只是见过,但不认识。胡波,咱俩这就算认识了。”我俩站在街上对乐,风特冷。

消息是昨晚从身在国外的朋友那儿传来的。我赶到他家楼下时,尸体已经被运走了。楼下影影绰绰站了些人,我认识其中几个。

有在哭的。

我脑子里还是最后一次见他的样子,7月底,他穿件纯白T,白鞋,浅色仔裤,还骑那辆白色破踏板儿,长头发收拾得挺干净。那天北京下了阵雨,他说他路上被淋了。我们就乐。

胡波笑起来特别舒服,他笑得也多。嘴上也爱操别人妈。

我不知道他临行前自己笑没笑,或是操没操?但我能知道,他从挂好绳子,到把自己挂好,至少,在抵达之前,他没想过回头。因为那个楼梯间的空间结构足以让他在断气前随时收手,只要他想,他的脚和手随时可以找到支撑——胡波在一个并不方便上吊的地方强行吊死了自己。

那根绳子还系在那儿。白色。

我站了一会儿。

我要是前两天回来时就给他打个电话,约顿酒,他是不是好歹应该会等我几天?

我还没恭喜他第二本小说出版。我一恭喜,他就会送我第二本小说,扉页上应该也是“宇哥惠存”,日期或许是昨天之后。

昨天,或者前天夜里,胡波自缢身亡。

他屋里桌上的酒瓶里还剩着些酒,那只白猫,它们都没能帮他把那些东西混过去。他用了那根绳子。

胡波刚写完的新剧本,叫《抵达》。本来我们要一起弄舞台剧。剧本中第三幕是这样收场的:

于杰:可是太阳啊,您高高在上,请饶了我好吗?请让另一种东西,一种不痛苦的东西,眷顾眼前好吗。即便我什么都不是,我一文不名,但请不要让我随时都可以被消解掉好吗?

(长时间的静默。)

(于杰拿起铲子,开始一下一下地砸向于杰的头颅。)

(黑场。)

(重击声在回荡。)

昨天,或许前天夜里,仍不确定,胡波孑然前往,率先抵达。他再不会被消解掉,他不再给你们、我们、这个狗逼世界,任何一丝消解他的机会。

“见过贝拉·塔尔,我可以死了。”7月底那天我们聊到天亮。

“好难。”9月25日胡波在我微博下留言,那天我生日,我没回他。

“反正人不会再死一次。”胡迁在《抵达》里说。

胡迁八八年生,不满三十。我知道他给这世界留下了两本小说,一部电影长片和一个电影短片。他的作品本来应该得到更多人的尊重,但如此看来,他已经不稀罕这些了。

胡波你行啊!要是前两天我回来时就给你打电话,约顿酒,你是不是好歹会等我几天?你抵达之前笑没笑?我是不是该为你高兴呀?

可是从昨晚开始,那重击声一直在我脑中回荡。我想为你高兴,我高兴不起来。

行,我惠存这重击。

很显然,看完这篇文章的人,大概都能将评分提高半颗星,起码。假若知道 章宇 是以兄弟的身份,参与了胡波的《大象席地而坐》,或许又能多四分之一星。但是这些有什么重要吗?就像你无法想象一个看起来还挺帅,鼻子高耸的人竟然半夜需要跳绳安静。

他去好兄弟那边聊了会,吐槽龙虾,转眼好兄弟就跟他的女友上床。他们是因为爱,还是龙虾?谁知道?

他去超市遇到打劫,歹徒让他蹲下,作为群众的一员蹲不下,腰疼,后面被当作嫌疑犯,最后还被追杀。仅仅是因为腰疼?谁懂他的夜奔?

所以

面对这个世界你痿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