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情和角色带有强烈的韩式浮夸烙印,比如刘在伊家里的大医院和大房子,嚣张跋扈的大小姐性格,父亲贵为院长却依旧离谱地和底层人民一起鸡娃(《天空之城》也是同样的套路,一群“上流阶层”父母拼命给孩子上补习班……这些作者们对于所谓上流社会的想象还是太贫瘠了——这就像刘姥姥进大观园,看到象牙镶金的筷子也只会说“比我们那里的铁锨还沉”一样,贫穷限制了作者的想象力),以及更离谱的女高生上手术台,怎么看都是太假了。如果不真实而只是作者的yy,整部剧变成爽文,作品的价值与意义何在?

刘在伊这个女一号,是实质上的“男一号”,也就是传统韩剧中的高富帅白马王子那一个“原型”;而禹瑟琪则是真正的“女一号”,和《浪漫满屋》里的宋慧乔、《爱在哈佛》的金泰熙扮演的角色同类,出身普通甚至家庭贫穷,但具有聪明努力纯真可爱等等特性,是传统韩剧中灰姑娘的“原型”。

但本剧对此种模式的创新之处在于,刘在伊这个白马王子不仅不完美,还有致命的内在缺陷,光鲜亮丽的外壳下是残破不堪、欲求自由而不得的灵魂;禹瑟琪(“슬기”本意指机智、聪慧,按意译不如翻译为“小智”更妥当)作为灰姑娘则并不纯真,反而有一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向上爬的狠劲。人物性格的反差形成了强烈的戏剧张力,剧情便在两人的角力之中逐渐展开和推进。我们这个时代的人已经无法相信纯真的童话,反而更认同弱肉强食的现实法则——这样的集体意识在本剧当中得到了淋漓尽致的体现。二十年来韩剧从《蓝色生死恋》《大长今》到《黑暗荣耀》《鱿鱼游戏》,足以管窥韩国从民众共享八九十年代经济腾飞的果实到如今阶级固化、恶性竞争愈演愈烈的社会现实的变迁。一叹,按下不表。

不过,尽管剧情夸张而离谱,作品表达出的精神却非常真实。表面风光内在凋残的刘在伊是鲜活的,用变态手段控制孩子的父母也是鲜活的,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往上爬的禹瑟琪也是鲜活的,崔京的性压抑也是鲜活的,这种内外不一致的、扭曲的、不和谐的生命状态确实是我们当下在日常生活中所面对的现实。

只是在现实中人会因为痛苦或是麻木而自欺,就像房思琪为了逃避痛苦的现实要说服自己爱上狼师一样,人在不敢面对现实的时候可以找出无数的借口让自己好过一点——例如借口可以是道德,明明不敢反抗,却要说自己是在为了家庭为了亲人做牺牲,而得到好处的家人也乐得配合。这些或是主动或是被动的自欺,遮蔽了真正的心,生活根本经不起拿着放大镜去仔细检查,打开一看全是虱子。

若是仔细检视,生活就是一场大型的全景式的pua和gaslighting,密密麻麻的网与业把人与人之间缠在一起,生命、鲜活、快乐、真实、爱,被挤压到角落无法喘息,有多少话是言不由衷的,想讲却讲不出口的,不喜欢却说喜欢的,明明知道是错误却必须高喊正确的,明明是假的却必须要说成是真的。没办法多想,不能想得太细,因为再这样想就无法像旧日一样生活下去,世界的底盘会被击碎的。

刘在伊的盔甲就是这样的聪明乖巧,从家庭教育里带出来的口是心非的高超技术,在社会上所向披靡的厚黑学,察言观色、心狠手辣、逻辑缜密、毫无底线。刘在伊的痛苦在于她不像父亲一样没有感情,最痛苦的是有感情却不能表达,有真心却不能说,有爱却不能爱。禹瑟琪对她的意义也就是戳中了她心中最柔软的部分——去真心地爱人和被爱的渴望,这种爱让她真正地活过来,但如果选择这条自由之路,她旧有的生活也会被彻底打碎。因此她再次穿上盔甲的时候,这种极端的优绩主义与冷漠会比熟识之前还要加倍地刺伤禹瑟琪,毕竟曾经感受过真心和接受的人,怎么可能再接受虚假与拒绝?

现实不是戏剧。刘在伊在剧中最终克服恐惧选择了自由,但现实生活中的刘在伊真的有这样做的勇气吗?禹瑟琪在剧中经历了无数暴击仍旧竭尽全力,但现实生活中的禹瑟琪真的能承担得住这么多而不会崩溃、跌落、放弃吗?现实生活中的她们,真的能走上真实与爱的道路吗?但文学作品的意义不就正在于此吗——为生活着的人提供洞见和勇气。

一定要走上这条爱与真实的道路。在现实生活里活出来。

ps:像卡拉马佐夫里的米哈伊尔(米嘉)这种无药可救的恶棍,最后凭着自己还有一点所谓的爱和信仰就能被善良的卡捷琳娜百般包容,卡捷琳娜做错了什么要这么对他?凭什么要爱这个不会爱人的傻逼?为什么要经受这种无端痛苦的约伯式的考验?真的,做卡捷琳娜、禹瑟琪这种角色要有一颗强心脏,要顶得住刘在伊输出的一大堆创伤,还得一直坚持真爱。中间还要经历一大堆自我怀疑。太他妈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