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看完《欲望号街车》,我就暗暗宣布:这是我的年度电影。尽管此时2024年才刚刚过半。去年的年度电影《处子之山》的余温还在心里挥之不去,红颜易老的悲凉就漫上心头。一种文明的轰然坍塌总是伴随另一种文明迅速崛起的暴力倾轧,在特殊的历史背景下,年华的流逝更呈现一种扣人心弦的紧迫和失序感。
费雯丽是我最喜欢的女演员,忧郁脆弱同时天真狡黠,有种神经质的气质。对她的欣赏让我不忍心看她出演这种带有严重自毁倾向的角色,尤其是知道在现实生活中费雯丽也被严重的精神疾病困扰的情况下。我曾很长时间避免看费雯丽身体衰老、精神严重脆弱时期的作品,诸如《罗马之春》《愚人船》。当角色和演员在某种经历或者气质上高度重合,就让影迷产生一种花非花雾非雾的错觉,这种恍惚感使我在看电影的过程中几度落泪。
在《欲望号街车》里,费雯丽饰演了一个出生在南方,曾经貌美、优雅,享受着男人们众星捧月式的追捧的女人。她在爱人被拆穿同性恋身份的猝不及防的自杀下产生了严重的心灵创伤,经久不散的愧疚情绪,使她堕入用肉体欢娱填补内心恐惧的深渊,她在谎言和淫乱中衰老,对爱的渴望与虚荣、对青春的失去的绝望使她最后陷入精神上的毁灭。
影片里的Blanche小姐对法语和诗歌信手拈来,身着不合时宜的精致舞裙,进入精神病院前还沉浸在过去男人对她的追求当中。全片只有简单的几个场景,全部是舞台剧一样的对白,但一切都显得恰到好处。每当马龙白兰度饰演的妹夫粗鲁甚至暴力的对待她,发出刺耳的怒吼,我都心头一紧,感觉到自己也在戏外霸凌着Blanche,击溃她最后虚假的体面和尊严。
导演在镜头跟随着费雯丽,体现着一名导演对演员最大程度的信任,只是这张脸不再是当年惊艳世界、年轻动人的Scalette。灯光下她脸上纹路展露无遗,她忧郁的眼睛满是绝望和惊恐的神情,她掩饰自己年龄的面部表情是那么滑稽和落魄,被蒙上纸质灯罩的灯光是晦暗的,这种晦暗让她感到安全和体面,但当纸质灯罩被强行撕开,刺目的灯光钻入脸部每一条沟壑时,她被按在墙上,动弹不得。导演好像用费雯丽的脸刺痛观众的心,大荧幕是那么残忍,这是种让人难以忘记的表达,这种表达的激烈程度比强暴戏码更甚。
Blanche试图委身于一个又一个男人身下以求得片刻的安稳,一个最终的归宿。可纵欲的谎言不断被拆穿,她虚假的尊严一戳就破,就像苍老的身体上戴着的华贵的珍珠宝石,是欲盖弥彰的谎言。
在那个时代,女人是彻头彻尾的弱者,或者在从古至今的每个时代,女人都是弱者。她们用青春美貌换一夕安寝。Blanche本没有错,她只是有点虚荣、有点做作,有点贪图自己美丽的过往。一切堕落指向了前夫男同性恋饮弹自杀的悲剧以及时代的背景下工业文明的高效、粗糙无情碾压了古典、田园的浪漫。Blanche站在青春与衰老之间,站在男人和女人之间,站在工业文明和田园情怀之间,站在爱与欲望之间,无法立定,无力前行,最终成为滚动的车辙下被碾压的花朵,“im fading”,她轻声说出这句台词的时候,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