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25年7月26日夜,纪录片《黑色虱目鱼》作为InD Blue(蓝空间)主办的《黄信尧凝视下的日与夜》展映的两部作品之一,在香港 K11 Art House 举行第二场放映。
导演黄信尧自本月25日专程自台来港,展开为期三日的交流旅程,出席所有四场映后,与影迷近距离对话。

《黑色虱目鱼》拍摄跨越数年,是一部在迟疑与间歇中缓慢完成的纪录片。黄信尧将镜头投向自己生活的岸边,在斑驳夜色与琐碎日常之间,悄然探问影像创作的意义。他说,这是一部带着问号的作品。
映后交流由策展人熊秉文先生(Jonathan Hung)主持,黄信尧导演亲临现场,娓娓道来那些潜藏在凝视背后的时间、声音与执念。
本文节选整理自当晚20:15场次的映后交流内容,文字在不改变发言者原意的前提下进行了适度润饰,以便于阅读。(文末附上笔者一则观影短评,以作一隅回响。)

其实,我在拍“问号”
黄信尧(导演):
其实这两部片(《北将七》《黑色虱目鱼》)对我来说,都是比较私人的影像,是在做内在的自我探索。
纪录片《黑色虱目鱼》最早是在2016年和公视签约合作开始制作的,后来2017年我拍了《大佛普拉斯》,2020年《同学麦娜丝》,2021年剪完《北将七》,2022年才把这部片完成。
和《北将七》不同的是,《黑色虱目鱼》不是连续拍的,是拍一段停一段,拖了很久。那几年我也在拍剧情片,人生发生了很多变化,对拍片也有很多困惑。再加上COVID-19,以及我父亲过世……这些都影响着我。对我来说,这部作品是一个“问号”,是我在问我自己。就像最后那个镜头,那个大姐走出来问我:“你在拍什么?”其实我也在问我自己:我到底在拍什么?这是对自己的叩问。

熊秉文(策展人):
我记得导演在一些电影作品里有声音出演。每次导演的声音一出现,观众常常笑出来,就好像是在看喜剧。但其实像《黑色虱目鱼》的结尾,可能有些观众以为是一个幽默元素,但其实就像导演刚刚说的,背后有一些对自己创作和人生的困惑在里面。

黄信尧:
对,我本来还跟策展人说这片可能不太适合在戏院放,怕大家觉得无聊。但他说可以试试看。

其实就像片头那个先生推着车,很多人问我他要推去哪里,我也不知道。那车原本能开,但后来坏掉就只能推着走,而后来他前几年去世了。

我觉得,那就是人生的状态。他就只是推着车,也不晓得要推去哪里——你不知道往哪里去,但你还是在动——创作对我来说也是一样。
就像是片尾那位大姐问我在拍什么,其实我也说不上来,就觉得我就只是在拍。不管是拍剧情片或拍纪录片,“拍”这个动作,就只是拍而已。其实不太知道自己拍这些作品要做什么,但是好像不拍又会觉得怪怪的。于是就这样子拍着,会很多困惑找不到答案,可是还是继续在拍。

观众:
您好导演,看这两部片时我想到《大佛普拉斯》里肚财看行车记录仪的感觉,就像我们在透过看一个CCTV(闭路电视),看到城市风景。

我想问,像《黑色虱目鱼》这种拍了这么长时间的片,你怎么整理素材、剪辑出现在的结构?还有你说这片对你是一个“问号”,那现在这个问号变成答案了吗?
黄信尧:
那个问号现在还是个问号,而且我觉得那个问号应该会一直伴随着。我从1998年开始拍纪录片,就一直有很多问号,只是每个阶段的问号都不太一样,这些问号会伴随着我,影响我接下来的创作。我觉得或许创作就是一种“去探索”,你可能找到你以为的“答案”,可是找到之后又会产生新问题。所以对我来讲那个问号一直都在,而且我不会介意它一直存在。

关于剪辑,其实我不是一个素材拍很多的人。以前听过日本纪录片导演小川绅介的摄影师说,反正都会剪掉,干嘛拍那么多?这句话对我影响很大,我在学生时期我就有这个想法。

而且以前录像带很贵,我就养成拍之前会犹豫很久、思考很久的习惯。例如我09年的《带水云》只有28分钟,但只拍了20多个小时;2015年的《云之国》57分钟,只拍了8小时。即便《北将七》时间很长,有3个小时,可是我的素材量也没有到非常多。

我怕拍太多会陷入选择困难,所以我尽量少拍。这也是我帮助自己剪辑的方式——不拍太多,逼迫自己当下思考。
静观与人生散记
黄信尧(继续):
你提到CCTV(闭路电视)的观看,其实我倒没有那样想过,但我觉得很有趣。
我以前拍纪录片都会拍人物,可能跟人物有很多对话,甚至更早期的纪录片有一些旁白。我会觉得那时的创作,会带着很重的目的性去找我的拍摄对象,希望对方说些什么。我觉得那是有一个“企图心”。

到了后来我觉得,如果我把这个企图心拿掉,更纯粹地“看”。就像旅行一样,沿途所见——今天走过中环、上环,沿路看到的风景会印在脑海里。那我便试着把这些“印象”也印进摄像机里。我把一些人生的风景剪辑在这里面,尽量去描述我对这个地方的一些想象。

黄信尧:
这次的确主要拍黄昏之后的画面。这个想法其实是受到我2015年作品《云之国》的启发。那是一部非常极简的作品,拍摄一个日本的小岛,57分钟只有54个镜头,摄影机不动,没有人、没有音乐、没有旁白,是很实验性的录像艺术的概念。这片之后有在公共电视上播,有观众留言说,静止的画面让他一开始以为电视坏掉。

其实我计划拍一个《台湾散记》系列,今天看的这部就把它当成一个序曲。我想拍台湾很多个地方,慢慢拍;想看自己能够走遍台湾走多少个地方,拍多少。然后把影像当成是一个散文写作,还有第一章、第二章、第三章。我把这种拍法当作是用影像写“散文”,散文是第一人称嘛,那我也用影像写我的“我”。

这恰恰揭示了导演所迷茫的问题:追求影像的意义本身是否就是无意义。他说他还没想清楚,我却羡慕他那心无旁骛的纯粹,只管去创作,去思考。

多谢你看到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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