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今年我最喜欢的综艺,像是真实社会的超级缩小版,里面涉及生存竞争、政治选举、合作生产、社交联盟,并且展现了对社会议题的讨论和观念的碰撞。这也引发了我的很多思考,尤其对权力、阶级、女性处境以及人的复杂性有了更深入的思考。

一、什么样的人容易成为领导者?

河马和Ted是节目中我很喜欢的两位嘉宾,他们是崇尚多元平等的和平主义者。河马温和包容、对问题有深刻的思考;但她对权力渴望的缺失反而引起了众人怀疑,一度被视为是潜在的“不良分子”,如弹幕所说,他们无法理解一个优秀的人为何没有权力欲望。河马在后采中有很多精彩的言谈,是个敏锐又开阔的人,但在活动中她的性格特质体现得不多,可能并不是个外露的人;很遗憾她被早早淘汰了,后面的辩论和演讲环节都很适合她,好希望看到她的观点输出。

Ted有好奇心和辩证思维,只有在全面地了解一件事之后,才会给出自己的判断;他是个期待共赢的人,提出了用“圆形监狱”的方法对投票阶段互相监视,防止有人进入小屋淘汰别人;同时,他也是个道德标准很高的人,在白熊没有履行竞选诺言,导致河马被淘汰时,Ted提出了质疑;在最后他和Sugar必须有一人出局的情况下,道德感让他选择了消极竞争,最终离开游戏。Ted在后采中说,当时非此即彼的竞争让他质疑这样做的意义,觉得自己想体验都已体验到了,好像也没有继续下去的强烈渴望。

我很好奇如果他们成为社区领袖,社区氛围是不是会更友好、被淘汰者是不是会更少。但河马和Ted的价值观导致他们本身就没有领导大众的欲望,更适合作为志同道合的小群体的意见领袖。在节目中,他们非但没有掌控权力,反而成为了少数几个被淘汰者。

真正的掌权者往往是有强烈权力欲望,并且鼓吹极端思想的人。节目中有两个本身就从政的人——白熊和超人,成为了领袖角色的最大竞争者。他们都有出色的学历背景和强烈的权力欲望(特别是超人),并且能够提出很明确的“政见”,由此吸引支持这些观点的人。但很遗憾的是,白熊在竞选成功后,好像忘记了自己力争不让任何人淘汰的宣言,在伙伴面临出局时,没有尽力帮他们争取;也许是为了避免被大家挑战,她失去了领袖应有的判断力,在很多场景下都选择随大流,在某种程度上成为了隐身人。

和朋友讨论起这个问题,她说大部分领导,只是想当领导,因此可以不择手段去实现目标,做事对他们来说只是手段不是目的;而真正把做事当作目的、一点点走上去的人,反而是少数。总感觉这是劣币淘汰良币的过程,也是残酷冷峻的现实吧。

二、阶级造成的差异究竟有多大?

在这个综艺开始前,每位嘉宾都做了一套测试题,从四个维度来评估他们的观念和经历,包括左/右、女性主义/平权主义、工薪阶层/中产阶层、开放/保守。做完题后,工作人员问河马其中哪个维度对人的影响最大,她认为是阶级,因为阶级会影响到一个人生活和观念的很多方面。

在节目中,有一次3v3线上辩论的议题是“贫穷最大的责任在于自己”,河马没有参与这次辩论,但是在留言板中给出了自己的观点。作为一个出身贫寒但考上了首尔大学的作家,她对贫困问题有着切身的体会和深刻的思考——

她认为在对贫困问题的讨论中,最让人郁闷的是,常常是由非贫困的人进行,而他们对真正的贫穷是没有感知的。贫困不仅限于经济,而是影响着生活的方方面面,比如稳定的家庭、健康、信息、教育、居所、社会资本……而这些的贫乏限制人发挥自身的潜能,造成恶性循环;并且剥夺了人的认知能力和自信心,让人陷入自责,把贫困完全归结为自己的无能。河马还写道,贫困者甚至可能不知道如何使用社会福利工具,也许是因为没有相关信息、抽不出时间、由于信用问题没有银行存折、没有可使用的网络/电脑……这些细节,是我们很多人难以想象的。我想起之前和网约车司机聊天时讲起一些车里会有异味,师傅说这是因为有些司机为了省钱晚上住在车里,没有洗澡的条件。得知这些后,我为自己的无知和傲慢感到惭愧。

有意思的是,这个综艺让我们看到背景相似的人对同一问题的不同解读。与河马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骑士,同样出身于平民阶层,骑士却认为贫困的责任在于自身。他的童年在赤贫中度过,后来成为特种兵,依靠超于他人的勤奋和优异的身体素质脱颖而出,并在退役后成为大学教授。他认为付出就会有回报,在节目中他从头到尾都践行着这个价值观。我不禁想,他能够改变命运,与他先天出色的身体条件有关,如果没有这个基因彩票,各方面资质平庸的底层人能够仅靠努力改变生活么?还是大概率只能勉强生存?

三、女性对自己的处境是否有真正的感知?

节目中让很多观众不忿的一个问题是,测试题里将女权的对立面设置为了平权,而不是男权。(这里女权的定义是认为社会中依然存在男性的特权,应改善女性的社会地位并消除社会歧视;平权的定义是认为针对女性的普遍歧视已经基本消除)。

根据统计数据,在韩国22年的24,954件重罪案件中,女性受害者占比高达86%。想到了女性占比会比较高,没想到这么高。之前了解到韩国的女权运动是很有声势的,但即便如此,很多女性对性别不平等的问题仍旧缺少足够的认知。

嘉宾中大部分女性在“女权/平权”这个维度中的倾向都是“平权”。如果说富家女Genie因为家庭条件优渥、生活顺遂可能对此感受不深,那么高爱信、浪子这样由于职业原因长时间在男性环境中生活的人,也认为对女性的歧视已消除又是为何?

高爱信在大学里作为首位女性选手加入了冰球校队,她说当时有很多不便,也没有单独的更衣室,只能去洗手间换衣服,但她仍然对这个机遇心怀感激。浪子是青瓦台警卫室的第一个女性警卫,单位因此建立了一些方便于她的设施,她觉得受到了特殊关照。我看到弹幕中大家的评论是“这难道不是应该的么?”在长期的性别不平等环境之下,女性对自己的实际处境失去了清晰感知,将应得的权利认为是特殊的照顾,并且对任何一点的改善表示知足,而不是希望能有更多、更实质性的变化,这是值得我们思考的。

四、是否能用标签来定义一个人?

嘉宾们是带着四个维度的标签来到节目里的,我们自然也是以此作为第一印象去看待每个人的。但随着时间的推进,我们看到四个维度远远无法概括一个人的特质。我们期待各维度倾向都一致的河马和白熊能成为朋友,但这个情况没有发生,白熊的多疑和竞争性,造成了她对河马的不信任;Grey在测试中显示有左派、开放等进步倾向,但实际上却是个油滑的投机主义者;各方面得分都相对中庸的Sugar,不露声色、和和气气,从不被大家提防,但却隐藏着很大的野心,最后拿走了高额奖金,她在后采中半开玩笑地说“我是个虚伪的人啊”。

人是多面、复杂、动态的,越来越不喜欢给人贴标签的做法,用标签去了解一个人是懒惰的。

看这个综艺时,我和嘉宾们一起对社会议题进行思考,对这些争议问题的看法也让我对自己有了更多了解。我喜欢看弹幕里大家七嘴八舌的讨论,并且开心地看到,绝大多数情况下,大家都喜欢更为开放、平等、进步的思想。世界是割裂的、人是多样的,未来也许不会更好,但我们还是应该保持敏锐、保持思考、勇敢表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