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影节朋友临时转给我的一张票,看之前我甚至没听说过佛得角。
很巧的是,看完电影的第二天,我在读吴国盛《科学的历程》地理大发现那一章时,正好读到佛得角是葡萄牙人绕非洲的最西边,后来达伽马沿着这条航线继续前行,抵达印度——怪不得这部电影最开始说是葡萄牙的电影。
佛得角特别的殖民历史,塑造了它不断变化的文化与历史。
13世纪末,意大利威尼斯商人马可·波罗的游记把东方描绘成遍地黄金、富庶繁荣的乐土。这本书曾风靡整个欧洲。一书惊醒梦中人,引发了西方向东方寻金找宝的热潮。但当时由于奥斯曼帝国的崛起,土耳其控制了东西方的交通要道,前往东方的道路被切断。15世纪,葡萄牙和西班牙完成了政治统一和中央集权化的过程,野心开始膨胀,他们另辟蹊径,把到达东方,实现梦想的希望寄托于海路。于是,出现了第一批以王族为代表的殖民航海者。葡萄牙航海家迪奥戈·阿丰索,于1460年将佛得角正式标注在地图上。1488年,同样是葡萄牙人迪亚士率领两艘双桅船冒险前往好望角,中途到达了西非的塞内加尔和几内亚,也到达了佛得角。
佛得角在葡萄牙人到达之前是一个无人岛,以后自然成了葡萄牙的殖民地,成了殖民的中转站,后来干脆就成为了葡萄牙的一个海外省。欧洲人把加那利群岛说成是欧洲,这里离欧洲已经2000多公里,长期把握话语权的西方,也不好意思再把佛得角说成属于欧洲,在地理上标注属于非洲。
属于非洲,当然也属于贫穷。乐天知足是非洲人的性格。险峻的盘山路,只要铺上沥青或者水泥,人们就当成了“高速路”。当地每月人均收入只有130欧元。对此,他们也并不觉得少。当地人习惯于领周薪,领日薪更好。领了日薪5欧元,他第二天准歇班了,5欧元够他喝酒生活一天的。至于以后嘛,以后再说。
佛得角说不上富裕。街上铺设的五边菱形水泥地砖,行驶的档次不高的中巴车,摆了几幅蜡染布料、几个做工不太精巧的木雕作品的博物馆,使我想起多年前我国的一些乡镇。虽然现在佛得角独立建国了,但这里大多数居民都是葡萄牙人的后裔,或者混血儿,人们说的还是葡萄牙语,街上建筑还是葡萄牙风格。不要小看小小的葡萄牙在现在世界格局中,不是那么起眼,但在欧洲的航海时代,葡萄牙也曾盛极一时,风光了好几个世纪,殖民地遍布亚非拉,连诺大的巴西也奉其为宗主国。遥想当年,探险船在风浪中颠簸、漂泊,船员几近渴死,为救命,他们吃过活鱼、死鸟,喝过自己的尿液,何其艰难。想一想,那时要走一个月、半年,甚至一年、三年的路程,现如今我们乘着邮轮,仰望天上云霓,指日立达。两相对比,不禁无限感慨。
这里,山脉,平地,荒原,互相依存,互相映衬。高山如一条条巨龙,抚摸着星月,拥抱着云雾,背负着清凉,携带着一条又一条细小的溪流,滋润着瘠地和沙滩,和山下无数的村庄与田园,“海上沙漠”才有了生机和秀色,才孕育出清纯的音乐,光脚起舞的狂欢,充满爱与渴望、欢乐与悲伤的舞蹈。
说回纪录片本身,影片全场九十多分钟,没有跌宕起伏的剧情或者震撼人心的视效,甚至有些采访显得乏味冗长,在昏暗的电影院几度昏昏欲睡,但是题材和视角很打动人。
影片结束时,身边的小姐姐错过开头没太看懂,问我为什么每个地方都有一个戴面具的小孩,我解释道,导演一开始经常在梦境中出现这个戴着面具跳舞的小孩,其实这个小孩是他童年的投射,他的童年在佛得角度过的,所以记忆深处有佛得角的舞蹈记忆,他追随着记忆里的自己,回故乡寻根,记录濒临消失的故土的舞蹈艺术。
那个面具,在电影的最后解释了,是当地的一个盛大节日的舞蹈(很巧,电影6月22日看的,节日就在6月23日),节日时,大家身穿夸张的布条缝制的袍子,伴随着震慑人心的鼓点,头戴可怖的面具,在音乐声中与灵魂共鸣与自然共舞。小时候家长们会用这个戴面具的大怪兽吓唬不听话的小孩子,就像我们小时候家长会说:“不听话就会有大灰狼来抓你哦!”
于是作者凭借自己的记忆,回故乡去感受、记录那些曾经热烈存在过佛得角居民日常生活中,如今却渐渐消失的舞蹈艺术。他想要探寻血脉里让自己听到音乐就翩翩起舞的根在哪里,于是用最质朴的方式呈现给我们。
印象很深的几个片段,一个是在小的舞蹈工作室里,他的朋友跳的双人舞,一男一女紧紧贴在一起,随着鼓点,彼此支撑着身体,释放着生命力。那一段舞蹈真的很震撼。
还有也是在那个小房间,朋友们演奏一种传统打击乐器,靠在肩膀上很长很长好像一个木棍,下半部分是钢片,表演者用手击打。旁边两三岁的小男孩也照猫画虎地一起击打,他击打自己的胳膊,仿佛肩膀上也有乐器一样。小男孩也是这个小舞蹈团里最小的表演者——舞蹈的天赋确实是刻在基因里的。这让我想到在喀什的夜市,音乐一响,男女老少都在广场翩翩起舞,甚至是牙牙学语的小娃娃都情不自禁地绕着圈圈。那种生命力太动人了,热泪盈眶。
还有最后导演在火山前翩翩起舞,天地一片苍茫,身后的火山干燥荒芜,但是他却如鱼得水,自在得仿佛一只雨林中的小鸟,与天地融为一体。
佛得角是火山岛,其中福戈火山还是活火山。该国面积仅4033平方公里,大小岛屿15个,但最高峰竟达2829米。可以想象一下,旷古年代,海底火山喷发,一条巨龙腾跃而起,直上九霄,最后定格成陆地,成峭壁,成插入云天的山峰,那是何其壮观,何其轰轰烈烈。
那些山峰就是犄角,锋利的犄角,刺破青天,横空出世,高耸,峭拔,嶙峋。这样自由的天地,孕育出自由的灵魂。
而与火山共舞的自由,不同于《燃情岁月》里面挑战自然、探索未知的皮特,也不同于《我的阿勒泰》里感受生活记录生活的李文秀,他的自由在我看来是颇有一些苏东坡的况味的:
天地之间,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适。
而在佛得角这里,就是“吾与子之所共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