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结号》是著名商业娱乐片导演冯小刚的一次叛逆自反。
回归到电影创作的年代,2008,当时的大多数战争题材电影都是围绕人民战争的宏大叙事,像《集结号》这样的电影并不多见,许多评论认为《集结号》模仿了《拯救大兵瑞恩》,实际上新世纪初,高成本商业大片整体都处在一个模仿、尝试的阶段。
冯小刚接受采访时说想拍一个与众不同的战争片,过去我们看到战争片都是运筹帷幄的将军,我想拍一个战争洪流中最底层的士兵……像谷子地这样一个连长,决定战争生败的实际上还是他们。
《集结号》对于内地电影具有特殊意义,甚至可以看作一个节点:主旋律商业叙事新价值的确立;以及胡同老炮冯小刚试图占领艺术高地的转型。
拍出大牛战争片《现代启示录》的大牛导科波拉曾有言:“在某种意义上,所有的战争片都是反战的。”其实推进一步,战争片的核心绝不只有一个反战的理念,战争是一种极端情境,在特殊的极端情境中我们能看到更真实的人性。
90年代末,冯小刚在美国拍摄《不见不散》时,看了刚试映的《拯救大兵瑞恩》,很受启发,得出一个结论:视死如归是违反人的本性的。《集结号》也是在那时开始被构想。
谷子地的故事最初来自杨金远的小说《官司》,冯小刚找了好几位编剧,但最后要么补不出细节,要么偏向主旋律,直到刘恒接手。刘恒希望电影“干净点”,不去讨论战争或是牺牲的意义,就讲一个纯粹的英雄受委屈的故事。

谷子地是一个受了时代亏待的英雄,死里逃生后失去番号,兜兜转转也无法证明自己的身份,建国以后,组织上对他的怀疑和追查也从未中断,而一个失去所有战友的士兵应该如何自证?
这本来可以成为一个哲学层面的“我是谁”的问题,但因为一个戏剧性巧合——证人张政委的出现而被巧妙地化解了。或者说巧妙避开了。
老谷子想为死去的弟兄们要回荣誉,一次次求助无果,屡屡碰壁后终于爆发,他质询历史,为什么牺牲者都是无名,“爹妈都给起了名儿了,怎么都成了没名儿的孩子了?”

这是在冯小刚的电影中难得的有力的发问。
个人面对时代,无异于一粒沙对抗洪流,个人被时代裹挟而去,受难者甚至不能留下一个姓名,紧接着历史就遗忘他们,讲述起新的故事。从来如此,但不正义。
遗憾的是,冯小刚的发问很快就被自己回答:47具战士尸体找到了。组织追认他们为烈士。结果看似圆满,牺牲者索要到自己的位置与价值,被遗忘的又重新被记起。
但要知,这一切的前提在于是不可能完成的电影奇迹。

影片分别以集结号作为序幕和结尾,这种首尾相接的循环结构或说就是历史的循环。


谷子地要为弟兄们讨要价值和荣誉,个体要为同为个体的殉难者们索求一个激荡变动中的名字位置。个体与历史车轮,原本是对立的关系,但在电影中因为种种奇迹的出现,个体与庞然历史达成了和解,矛盾也就此轻易地平和地解决了。
冯小刚如何用电影语言表达这次和解?
影片尾声,画面正中是集结号的特写,接着镜头上升,集结号在画面中所占比重减少,逐渐到画框边缘。随后镜头摇到无名英雄坟墓上方,一个硕大的、鲜红的五角星占据视野中心,集结号消失不见。一场光荣的宏伟的战争留下在历史书中,背后无数的无名的烈士湮灭在战争故事的讲述中。



历史车轮滚过,讨要姓名的牺牲者又复归历史话语体系的建设。
2007年冯小刚在接受采访时曾说,拍摄时在琢磨,结尾能不能不要那么光明,比如谷子地拿着半个馒头冻死在路上了,比如他没有帮兄弟讨回公道疯了。但最终他还是选用了一个光明的圆满的人人都喜欢的结局。
选用一个悲情结尾,并非因为这种处理会让影片显得更高级,也绝不是为了某种悲剧崇拜,反倒是为了避免悲剧而以奇迹般的戏剧偶然性为故事编造出一个假象性的圆满结尾,这种做法未免流于讨巧的轻易。这是一种拒绝直面问题的逃避,或说缺乏直面的勇气。
刘震云曾访谈节目中说,小刚距离大师就差一层窗户纸了。
然而一层纸才最难捅破。往前迈一步是牛逼,差半步都不是。
题外话,当年《集结号》口碑极佳,2008年参战金马,入围了多项大奖,此事当时引起不小争议,因为《集结号》故事背景是淮海战役,弯弯认为为它颁奖是“拍大陆人的马屁”。

然而最终金马还是把最佳男主角这个大奖颁给了张涵予。同年和他竞争的还有李连杰和古天乐。
导演管虎当时很感动:“《集结号》八国民党打成了那样了,人家照样接纳,这才是一个国际化电影节的态度。”
那个时候,政治的归政治,艺术的归艺术,连著名的娱乐片导演冯小刚都卯着劲想要自我表达,中国电影的未来正充满着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