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看完剧版《非故意恋爱故事》到补完漫画版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迟迟没有打分写评,平时随手为书影音留个印记的做法似乎太草率,让人回味无穷的作品值得更完整的思考和更认真的反馈。在对比和重温的过程中发现诸多意外的差异,剧和漫各自有好有坏(组合起来我将两个媒介统称为非故宇宙)。这个过程同样是令人迷惑的,一部动人的好剧,一个专业的团队包括一个极其出彩的角色,来来去去最热闹的讨论却早以远离文本,而是衍生至演员RPS,剧作和原著被离奇地晾到一边。直到主演车瑞元传出即将奉子成婚的爆炸性新闻,戳破腐女对耽改类型剧所需的持续不断的温柔乡营业幻梦,哀鸿遍野之下我松了口气,终于可以专注于非故宇宙本身,好好为车瑞元诠释的尹泰俊写点什么了。
非故漫画的角色和剧情这两大虚构作品的要素都落在耽美自成一体的文本规范内,体现在用几句“行话”标签就能快速标注它的梗概和卖点,换句话说它是非常简单的,可以被放置到耽美标准容器中度量的,什么温柔腹黑攻啊直球小狗受啊,还有钓系啊霸总啊;进一步说它又落在这个规范中最安全、最保守的区域内,几乎没有逾矩,绝对不碰雷区,假戏真做可以,但第三者只能是过去式,保证主角双向奔赴的纯洁性,主角哪怕因故被停职又欺骗另一个主角,也不是“真坏”,最后都会证明清白、被原谅,绝无道德瑕疵。从商业角度来看,这样的上游文本是最稳妥的改编材料,符合既有规范等于目标受众的收视有所保证,规避雷区等于降低投资风险。但从创意的角度,耽美作为亚文化挑战主流文化的“初衷”早已式微,出于利益或从众思维,害怕触犯受众的创作者愈发畏手畏脚,女性想象的空间也随之变窄,道德完美的硬性要求消灭了人性的复杂和多元可能,导致角色宛如真空中的假人,剧情更是万变不离其宗——两个男人谈恋爱那点事,在女性无法改变外力压迫转而施加于群体内部的诸多限制下,只会越来越趋同、越来越无聊。影视化后再好看的皮囊可能也难以破解这个桎梏,而隔壁泰腐已经证明了往另一个方向努力——亲一百次嘴、上一百次床,没有真切动人的情感,有时拍出来还不如真·动作片。捏着鼻子组团下海的直男还会把手伸进腐女的钱包里拼命找补,开启了一茬茬泰兰德少年假装热恋、中国粉丝一直受骗的恶性循环。
如此平平无奇的原作怎么做影视改编呢?难道就靠那场模仿《人鬼情未了》的经典制陶场景吗?就算陶艺家的职业设定在BL中较少见,其它也实在乏善可陈,又不可能冒着巨大的商业风险跳出原作的耽美规范安全区、大刀阔斧砍出一条新路。是选角和改编相辅相成,实现了这个艰巨的任务,编剧把女性创作者为满足女性受众对完美男性幻想而投射在攻身上的万般全能属性做了拆解,减少腹黑、霸总、套路多等流行“属性”,维持温柔深情的核心人设,意外的是还增加了谨慎、内敛、脆弱这些看似与传统男性气质不太相关的东西。
这一通加减法下来,最大作用是修正耽美文本中常见的“既要又要”导致有悖常理、不合逻辑的悬浮人设,让承载不切实际幻想的角色先回归人间。举个例子,泰俊第一次对元英示好开车载他回市场那场戏,漫画第4话在元英“直男也会心动”的玩笑及随后关于恐同的解释后,给了泰俊全篇第一个霸总式的“邪魅一笑”,并调侃元英“挺有趣的”。而剧本在第2集删掉了这一幕泰俊的笑容和台词,表情也换成更克制的深沉,这是一个曾深受异性恋前男友情伤的同性恋者,听到任何直男拿性取向开玩笑应该都很难笑出来,哪怕听到对方说对自己心动。这场戏连眼神戏都是间接的,全程泰俊只用开车时偶尔的眼角余光扫向元英来展现人物内心的不安和不确定。这个改动不算大,但两种不同的反应为漫画和剧版早早奠定了相反的角色基调。
看似细微的改动,实际操作却对演员有着极高的要求。成功的选角保证了改编意图得以生动形象地传达给观众,车瑞元在这场戏中把泰俊刚刚动心时的五味杂陈、七上八下,在有限的侧脸机位下演得活灵活现(同场车内戏导演给了演技稍逊的攻璨正脸镜头加完整台词)。哪怕剧情的整体脉络与漫画相差无几,但从一开始观众看到的就是一个不同的、更真实、更人性化的尹泰俊。既然认定了这是个受过情伤、能够感知痛苦和脆弱的角色,他就不可能一转身变脸成腹黑钓系布下情网的霸总,换句话说,他不可能既情深似海心细如针又霸道蛮横骚话连篇,不管“既要又要”是不是部分人的爱情幻想。这是非故改编最大的冒险和赌注,只有这个新的尹泰俊成功了,非故剧版才能成功。
兴许是演员也给角色带来了一些剧本难以具象化的鲜活特质,在剧本选择完全贴合漫画的部分情节中,车瑞元塑造的泰俊就与漫画家最初描绘的泰俊产生了割裂。不仅是够不够腹黑、霸总的问题,比如第3集给元英擦药膏的戏,我看第一遍看时不明白为什么泰俊要故意弄痛元英的带状疱疹伤口,还偷笑?这与之前醒酒后的早晨泰俊打断元英肢体接触时极力克制的距离感,以及元英不在场时泰俊才在砖窑前握着元英做的第一件陶器露出淡淡的微笑,完全前后矛盾,或是缺乏过度。补完漫画才发觉抹药是两人之间第一场具有性意味的戏,元英的裸背和疼痛反应让泰俊产生了性唤醒。这本来没什么,可以当作小小的情趣或非恶意的作弄,但在极力去性化的剧版中,这个情节就显得十分突兀。
去性化是非故绕不开的一个问题,也是在投资、制作、表演都突飞猛进的韩腐面临的最后一层限制(同期的第八感做出了些许较为公正的示范)。受限于恐同的社会大环境,或许也受限于rom com普遍存在的对女性性羞耻的强化(东亚针对女性观众的异性恋浪漫爱影视普遍采取仅限“脖子以上”的去性化处理延伸至同样女性向的男男耽改影视),爱与性在东亚影视中长期被当作彼此的绝缘体来处理。非故剧版删掉了漫画中几乎所有元英对性取向的表达、探索、疑问和转变(这部分直掰弯的叙事也充斥着大量荒谬的套路和刻板印象,但删除后直接否认了角色的成长过程),同时删掉的当然包括所有床戏,甚至不惜删掉和剧情发展逻辑有直接关联的关键亲密戏——漫画第24话酒店过夜的第一次亲密接触与第25话早晨前直男元英不辞而别后泰俊的误会和恐慌,如此强相关的因果关系被抹去对角色塑造伤害极大。回避和否定角色的sexuality是耽改恐同最直接最恶劣的罪证。
然而,从另一个角度,非故剧版的去性化也让我重新思考女性向影视如何更好地展示性,不管何种形式的性。如果一板一眼全照漫画来拍,(暂且不讨论尺度)就好了吗?除了前述元英“直掰弯”这类常见“梗”,耽美还有多到数不过来的关于性的有毒叙事、错误叙事、离奇叙事,在跨国家、跨语言、跨媒介的大量文本中流传已久。非故原著中有非常多专为满足女性读者性需求的床戏,不出意外遵循的是一方占据绝对主导地位的异性恋模式,从吻戏开始就通过元英的感受铺垫女男接吻与男男接吻的不同之处在于哪一方占据主动,第31话和32话甚至出现了元英跟泰俊提出“做一次”就能了解他的真心这种荒诞又恶心的剧情,因为他“从未和不喜欢的人做到最后过”,其逻辑深植于异性恋霸权长久以来对女性的性的物化和耻化,女性的性仍被视为一种“奉献”(泰俊的前任在第37话也曾有“我连身体都给你了!”的暴言),而强加于女性的单偶制浪漫爱则是性唯一的道德背书。纳入式性行为的纳入方总是被描述为被动接受的一方,其性主体性被削弱到了“欲拒还迎”、“口嫌体正直”被广泛认可为情趣和真理的程度。在恐同且寡淡的去性化,和强化性别角色刻板印象但荤腥麻辣的还原原著之间,目前还真是一道难选的题。
去性化是一把双刃剑,参与性的双方(或多方)都会受到影响。伴随Sex is about power的认知深入人心,去性意味着同时也去掉了权力,原本拥有较多权力的插入方反倒成了这个情境中被剥夺权力的一方,宛如实施了化学阉割。因恐同或尺度顾虑去性化的剧版,意外造就了相对平等的角色关系。除了第1集还原了泰俊壁咚试探元英的性取向,之后剧集中再难寻觅泰俊以权力上位者身份对元英进行施压或强迫上演“霸道总裁爱上我”的种种权力“发情”的有毒戏码,泰俊一直小心翼翼地接近元英,一次次克制暗涌的爱意,漫画也在第20话的告白戏中通过泰俊之口说出“我没有权利抓住你”,这是一场相对公平的爱情追逐。在更平等的性的叙事被创作出来前,去性化似乎没那么糟,至少不是最差的选择。比如因抹药膏产生性唤醒之后,漫画第10话选择了让泰俊独白该不该把元英带回家,剧版则为这句台词在第3集添加了一个全新的剧情——元英未经允许闯进泰俊的陶艺工作室自顾自打扫卫生,触了泰俊的逆鳞,不愉快的对峙后泰俊在元英窗外发出同样的感叹其实更符合角色的性格——车瑞元演绎的更脆弱、更细腻、更温柔也更矛盾的尹泰俊。
改编保留较多的是利用两位主角经济上地位差别来推动剧情,最显著的就是元英几乎从头到尾都叫泰俊“老板/sajangnim”,以身份而非名字作为称呼凸显身份地位的重要性;又比如泰俊拥有汽车总是开车载元英无形间增进关系,泰俊拥有豪宅就能制造借口与元英同居。很多时候这种阶级差也是权力动态的一部分,最明显的例子是泰俊病愈后看到元英雨夜急匆匆开车去买药时把他的奔驰弄脏了,开玩笑吓唬元英说车也刮花了。而权力下位者是绝对没有资格开这种被认为无伤大雅甚至是恋人小情趣的“玩笑”的,元英会被吓到就是他经济窘迫状态的真实反应。其实剧版选择性地淡化经济阶级的差异,把上下两头往中间拉,隐去漫画中泰俊家的做饭阿姨,不仅是少个角色省事那么简单,更重要的是淡化泰俊虽不得志仍出身特权阶级的背景,让两人在泰俊家单独相处的过程体感更平等(有人提起漫画和剧版最大的区别是少了泰俊的宠物狗,天真得实在让人忍俊不禁);而元英被迫从民宿中搬出的原因也从年休旅游旺期房东要涨价,改成剧版的房东要装修。漫画后期还有很多买买买,泰俊为元英买十盒巧克力、买多套名贵西装、买可以载宠物的车,不再有多少推动剧情的作用,显然是为了满足女性受众从不对等亲密关系中获取自我价值认可的心理。
假如只是为了挑刺,我大概懒得码哪怕一行字,还是说说非故的好吧。一来就入迷的最直观原因是元英的主体性,假戏真做的旧梗装上权力下位者勇敢追爱的新酒,元英从主动告白、两情相悦后的直抒胸臆、关系破裂后的努力修复,哪怕被呈现得较为幼稚(角色台词亦有承认),一次次不气馁不放弃、哪怕深陷误会仍执着于将自己真实的心意传达给对方(而非强加于对方),让故事走出了沿袭自异性恋浪漫爱文本的“追妻火葬场”流行文本定式。元英这个角色非常适合第一次演戏的职业偶像攻璨,少许迷糊和青涩都是角色本身的一部分,活泼大胆、主动出击才是搅动一池春水的关键。同期的第八感在这方面做得也不错,只是风格不同,稍显含蓄,非故则保留了更直接的、漫画式的迎难而上。在漫画第32话不欢而散泰俊又悄悄去公交站送大衣之后,剧本添加了元英对着不肯直面自己的前恋人背影大胆喊话的一幕,第一句话是“你不用转过身来”,首先尊重对方当时感受的基础上,在亲密话语和个人边界感之间找到了绝佳的平衡,让人感受到严冬都浇不灭的熊熊爱火,也让这场戏成名非故宇宙的名场面之一。
爱情这场相互角力的游戏,想要让人怦然心动,就要有旗鼓相当的对手。承载编剧更大改编野心的泰俊绝对是全剧最有挑战性的角色,乍看他符合一切霸总的要求:家世显赫、年少成名、才华横溢,元英也多次夸他从内到外各项条件都那么优越,任何对象都应手到擒来成为他的爱情猎物,这样“完人”为什么会陷入感情的烦恼?因为在霸总之下,泰俊身体力行反抗霸总代表的赢者通吃权力法则。他隐姓埋名、大隐于世看似是为疗愈情伤,其实是在逃离尹泰俊这个名字代表的与其父著名画家尹国成关联的身份,逃离父权制下的权力继承机制,因为这套法则令他的上一段亲密关系毁于贪婪与背叛。他认识到自己是权力的延续,这本不算多么痛苦的事,就算被人利用,他(子)仍是离权力(父)更近的一方。前任想利用他所代表的权力,只要他愿意,他也随时可以投身权力的游戏,以权力、金钱、资源为条件交换完全由他主导的亲密关系,翻云覆雨,将下位者玩弄于股掌之间。但天生敏感的艺术家拒绝了现成的权力诱饵,拒绝从父权制的受害者摇身一变成为加害者,而是选择退出父权制,主动放弃利益既得者的地位。敏感的既是感观、情感层面的易感,也包括对不公不义的反感。
剧本以此为泰俊的核心逻辑,摒弃了漫画中自相矛盾的角色逻辑。新的泰俊不会动不动就邪魅一笑、一脸我已布下天罗地网猎物尽在掌握的洋洋自得,因为已退出现有权力结构(父/子)的人不会再贪恋权力,也不会享受处于另一套权力动态(泰俊/元英)上位者的快感。失去权力的霸总就像失去气味的猫薄荷,“我爱上霸道总裁”文本所普遍蕴含的对权力发情的慕强逻辑自此坍塌,这样脆弱的泰俊还能吸引观众吗?车瑞元的诠释成了关键。
在第一个戏剧高潮前夕泰俊与东熙把酒谈心是个很好的例子,剧本大幅度钝化了泰俊的侵略性,他不仅不像漫画里那样游刃有余、将对元英的迂回策略盘出后腹黑得让东熙咋舌,甚至是有点可怜的——东熙质问他对元英突然冷漠的原因,他回答的第一句是“你提醒过我说他只是个过客”。泰俊对这段关系也是自我怀疑的、忐忑不安的,漫画里的“诡计多端”在车瑞元极其内敛的演绎下,谈及元英一副垂目若有所思的泰俊更像是患得患失的恋爱中人,而不是费尽心机故意忽冷忽热考验对方。
泰俊与东熙的友情也是非故宇宙的一个亮点,与耽美文本规范中的“同号闺蜜谈心”截然相反,同样因为去掉了附着在性上的权力砝码,两人的相处十分自然,此处没有受也没有攻,只有两个逃离东亚典中典有毒原生家庭后偶然相遇的人,因为共同的身份产生了人与人的连接,他们站在天平的两边,守望相助。
陶艺课手把手教学成为名场面同样颇为值得品味。当元英紧张得问泰俊一定要环抱着手把手教他时,漫画中泰俊摆出陶艺家的架子(权威/权力)回答“当然”,而剧中的泰俊稍显迟疑,随后轻声回答是,在元英看不见的耳后悄悄露出了一抹笑意,那绝不是得意的偷笑,而是接收到对方同样坐立不安的讯号后满心欢喜快溢出的笑。
当然这不并代表漫画全无可取之处,元英接着用《人鬼情未了》相似的女男亲密戏当玩笑想掩盖紧张和尴尬时,泰俊的回复成为非故宇宙最经典的台词。在暗含表白的话语里,前一秒的欢欣还未尝够,与对方同样的紧张就自己跑出来了。“你以为(环抱着的)是男的我就不紧张了吗?”配上车瑞元轻缓且慢一拍的语气,停顿的那一拍之间,心跳已经透露他们共同的秘密。无需霸总不讲理的豪言,他以示弱的台词,将爱情刚刚绽放时最美的模样演绎得淋漓尽致。剧情尽力刻画出爱情中泰俊与元英的平等地位,虽然我鼓起勇气握住你的手——你紧张,我也紧张;你不安,我也不安。那些容易被当成拿捏和算计的权力动态,在车瑞元克制又温柔的表演中,以弱胜强。更不要说在亲密过后,泰俊反而略带害羞地跑出去自嘲幼稚,内心的百转千回尽在忍不住回头隔窗凝望心上人的一霎,刚刚紧张时抿紧的嘴唇松开了,想到那人就微微上扬的嘴角,又胆怯得及时克制住了,那个未成型的微笑宛如蒙娜丽莎般迷人。耽美文本规范里也有类似的刻板印象标签,比如少女攻,但车瑞元的泰俊远比一个或几个标签丰满得多,他无法被简单的条条框框定义。但他也不复杂,他就是人,人的每一面,七情六欲,由不得挑选,他都有,会心动,会害怕,时而会心一笑,时而泪流满面,彻底摒弃了异性恋性别范式要求的“男儿有泪不轻弹”或“女人是水做的”。
把酒谈心后泰俊冲到书店门口“赶走”浩泰、单独与元英谈心、在即将告白前戛然而止的戏,成为让我垂直入坑的戏剧张力顶点。这是一场不管怎么夸奖都不为过的好戏,雨夜的海岸公路,彼此的心意就像湿滑的路面一样难以抓牢,只有沉默的大海上轮船的点点灯光照亮他陪他默默走过的心路。两人的情感先后经历双方都选择逃避的非理性处理后(元英搬家结束同居/泰俊失意冷言回击),走到了一触即发的临界点,闹别扭和说反话再也无法解决问题,泰俊终于发出了第一记直球,追问让元英困扰的情愫到底是什么。可惜被工作电话打断的不止是元英的告白,更是对最初别有目的接近泰俊的懊悔,旋即改口试图将之前的情感矛盾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泰俊察觉出他的退缩,也陷入失落,可是并不知晓真实原因的泰俊无法立即在这曲看似你进我退、实则共同进退的双人舞中更进一步,而是退其次用更婉转的表述让元英也有台阶下。说出口的是“你可以继续依靠我”,没说出口的是“不管你对我抱有何种情感,我不再追问了”。如果元英还没有准备好与他在命运的红线当中相遇,他便也退了一步,退到不会让元英困惑、烦恼的位置。他对元英最后的话竟然是“既然已经互相道歉了,明天让我们笑着跟彼此打招呼吧”。
听到这句台词时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事后证明这确实是剧本对泰俊的改编。面对爱或不爱的永恒矛盾,有人强抢豪夺,有人机关算尽,有人自暴自弃,是多么温柔的灵魂才会提出这样的“要求”啊?漫画中泰俊在元英回去后喃喃自语的“新策略”,也被车瑞元站在深夜依然涌动的海边欲言又止的一往情深取代了,背景中的明月、礁石、白浪、红塔成为片头的第一个镜头,足以证明制作团队有多看重这一幕。至此,剧作实现了对漫画腹黑霸总的彻底改造,上位者尹泰俊把自己摆在与下位者池元英相同的位置,放弃使用任何形式的权力迫使对方在爱情中就范。在欲望面前,恪守双人舞的规则,你一步,我一步,不勉强,“你觉得”和“我觉得”同等重要,尊重双方的主体性,同时允许双方都有脆弱的权力。车瑞元演活了这种对亲密关系中权力动态的重新想象,久违地让我看到耽改这个越来越像B级片的亚类型的希望。后面他还贡献了许多仙品级的表演,比如谎言揭穿时在极力克制后情绪爆发流下的一滴泪,以及听闻元英不想见他后陷入震惊抽动的嘴角等以往大量新人下海无法想象的动情场面——上一次在耽剧中看到如此精湛的表演恰巧也是有大量正剧经验的演员下海。
较真的话,非故通过改良塑造出一个近乎完美的上位者,让他放下有违人类本能对权力的痴迷和掌控,赋予他共情的能力,但如前所述泰俊和元英之间还有经济社会阶级差距导致的另一层权力不对等,并没有绝对的平等,不管剧作还是漫画后期都用盲目的浪漫爱掩盖了这个问题,毕竟作为商业耽改,不能完全偏离为女性受众提供逃离现实的奶头乐的本职工作。在补非故漫画时,我偶遇另一部更深入探讨父权制与不对等关系并将其提到常规耽美文本难以企及高度的漫画——《百万罗曼史》,如果觉得非故太过浪漫化,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