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片的大时间跨度的转场常用技法是人头后面剪接个动物(老鼠,困兽,豺狼),转场的同时搞个隐喻蒙太奇,这是一百年前的手法,忒俗。

近年来这类玩法唯一让人眼前一亮的是《一代宗师》:马三找宫羽田,被打飞出屋,马三倒飞出屋的镜头只留了起飞和落地两个动势,中间剪了一个房檐下的冰柱被震断。

两层表达:一层美学上的,写宫的武力高,要靠马三挨打状态来下手,直接拍倒飞了多远有点傻,于是换成冰柱断了,是为以虚写实。一层是文本上的隐喻。冰柱断了是为“推金山倒玉柱”。这场戏后宫羽田死了,果然武林大变。

自从二战后电影语言的发展是一个趋向多义化的表达,多义化的最大前提是作者观点去独裁化。长镜头大师的迸发是“返璞归真”的过程。

王家卫表达的高级之处在于,先写客观,所取的隐喻之物与被喻体所处在同一时空之中,没有强烈的表达感,更吻合电影的完整性,显得不过于直白。冰柱寸断是镜头内容,事件发生了,观众本能的去找事件的原因与结果。结果显然并不重要,因为下个镜头没有接一个冰柱砸死人的镜头,重要的是原因,原因是显性的——马三倒飞之势很猛,仅仅是撞开门一下便带断了房檐下的冰柱。那第一层隐喻就呼之欲出了——表达客观上马三倒飞之快,以映射宫羽田功力之强,这是客观的文本设定,勾连着影像本身的客观因果关系被带出来。而第二层隐喻是更为主观的对人物的评价:宫老是武林泰斗,时代之证。宫羽田打飞马三,“推金山倒玉柱”一方面是讲宫羽田地位之尊,另一方面是暗示宫羽田所为“金山、玉柱”即将被时代的洪流冲塌。

三隅研次版的《大菩萨岭》里有一段:文之丞与龙之助决斗对峙时,在两人与其师父之间切换特写,烘托紧张感,这是剪辑的表达。在师父脸的特写后突然剪入几秒太阳的特写,是一个妙笔。

剪入的太阳,在紧张中给了一个出气口,这是节奏上的意义;也是打造影像的段落感,因为接下来就要开始打斗。而在本文讨论的影像本身的意义上则与《一代宗师》的设计有相似之感。

首先剪上大太阳,是交代太阳的客观存在,太阳在发光,这是事件。与上文相通的,探索事件的因的路子被堵塞住——研究太阳为何发光发热是科学家的事情,观众只能探索“果”。果是太阳散发热量,下面的人收到光和热,那第一层隐喻就呼之欲出:下面的人感到热,这是客观的。而更深层的表达是“紧张”,太阳和师父剪接在一起,表达的是师父感到热,师父热是因为弟子在决斗,太阳本身的客观存在不是“热”的源头,“热”是“燥热”,太阳的出现是心理的外化。这是隐喻师父的紧张心理。若是再深入一层,也可解读为师父是太阳,使龙之助感到热,这是本片的母题,龙之助本身是叛离主流价值观的人,而我们所知的他因此受到的第一个惩戒是“被逐出师门”,师父是主流价值观的象征、是太阳、是龙之助压在心底的石头。

冰柱与太阳,同时与角色行动在同一时空中,与人物行动勾连,剪接进来不但完成了文本叙事表达,同时在空间表达上打破了空间的封闭性,跳出了叙事主体,信手捏来,这是大师手法。

某种程度上隐喻路线设计的原理和经典剪辑基本的逻辑(动接动,静接静;全接中,中接近,近接特)是相似的,是为“客接半客半主,半客半主接主观”。只是一者为影像中客观空间关系上使观众不感到“跳出”为目的,一者为主观观众解读空间上使观众不感到跳出为目的。

《叛徒》中的隐喻蒙太奇何以低人一等?原因在于直白,直白到露骨,露骨的艺术是耍流氓,艺术家掩盖自我并尽量避免被解构应是天职。格里菲斯曾把窃窃私语的农妇们和叽叽喳喳的鸡群剪在一起,《叛徒》的这招早不是新意。

隐喻本不是什么上流技法,有时是某种对观众谄媚的礼物。其效果之一是调动观众的积极性,隐喻的太直白,不如不隐,如同剧作上不会设计主人公易如反掌便能解决的难关。把隐喻当成作者直抒心胸的迂回工具,更是不妥。影像是调动现实的艺术,如果不破坏完整性的同时完成隐喻?上面举的是两个好的例子。

同样的问题出现在开头的“屠杀片段”,这是抄袭了《教父》片尾的施洗片段。整体上是一个平行蒙太奇,老家家人的死与男主在巴西的奢靡生活做对比。问题在于字幕的数字上。字幕展示老家死了多少人,侧面写的是老家人的惨烈、坏蛋的凶狠。为男主告密做背书。

平行蒙太奇与交叉蒙太奇最大的区别在于两件剪在一起的事不具备时间的统一性,不具备时间统一性的潜台词是“无能为力”,角色并不能改变另一件事的发生。所以平行蒙太奇的核心是“对比”,对比是理性的批判,电影一谈理性就意味着作者意识的介入。本身的平行蒙太奇就已足够露骨,导演还要加上字幕,这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甚至远比不上几十年前《教父》中的表达。

“隐喻”更大程度上是影像本身的露骨,而片头字幕则是剪辑上的露骨。正常片子一种露骨足以,两者都露骨就太下作了。电影里大量的露点镜头好像是另一场作者潜意识中加入的隐喻——本片是一部露阴癖电影,在对观众耍流氓;耍流氓是我不想要,你偏要我要,把解读垄断死了,是流氓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