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建斌演了一个杀人犯——马福礼。他杀了俩人,自己的老婆和奸夫,开拖拉机轧死的。人人都信他是凶手,他自己也承又过了15年,市里话剧团要改编这桩凶杀案。马福礼却突然跳出来,说自己没杀过人。他不仅极力阻挠话剧团的排演,还找了律师,准备给自己翻案。这是陈建斌自导自演的新作《第十一回》。

这不是陈建斌第一次当导演,前作《一个勺子》豆瓣7.7分,拿到金马最佳新导演奖。当时,金马执委会执行长闻天祥评价他:“陈建斌完全不是演戏演多了想当导演,而是有极大的格局和视野。”

这回他的野心真的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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阵容豪华的《第十一回》

朕搞过先锋话剧

虽然观众认知度最高的角色是《甄嬛传》里的四郎,但陈建斌最早是演舞台剧的。

话剧对陈建斌的影响很深。直到现在,他最引以为傲的经历还是曾经演过先锋话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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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出演先锋话剧《一个无政府主义者的死亡》之后,他说——

“当我演完这个戏之后,我觉得一切都变了,在这以前,我对艺术的理解是模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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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无政府主义者的死亡》

舞台剧对于陈建斌的影响也延续到了《第十一回》中。

电影中有两条线,一是在舞台上——话剧团排练话剧,马福礼不断阻挠;二是现实生活——再婚妻子和女儿关系紧张,马福礼不得不周旋于两人之间。

舞台部分,大鹏饰演话剧团导演胡昆汀,春夏饰演新人演员贾梅怡,他们两人的表演都是夸张且外放的,台词的话剧味儿也很浓。

胡昆汀酷爱掉书袋,张口闭口都是莎士比亚等大师的语录,贾梅怡也会对着马福礼说“你冒犯了我的自我”之类的高深台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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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实部分,马福礼在得知自己的案件要被改编成舞台剧之后,咨询了律师和被害者的弟弟屁哥。

对于马福礼要不要翻案这问题,律师和屁弟完全持相反意见。但相同的是,两人的台词都是舞台剧化的,不写实,人工表演的痕迹非常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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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冰饰演的被害者弟弟屁哥

对于《驴得水》这样的话剧改编电影来说,太像舞台剧是贬义,导演依旧在用舞台剧的逻辑拍电影,无论是剪辑还是镜头调度,都看不到任何属于电影的技巧。

但对于《第十一回》来说,过重的舞台剧感并不是致命伤,反而成为一种风格,与电影荒诞的喜剧形式相得益彰。

大师语录挂嘴边的胡昆汀,在喝醉酒后对着话剧团保安来了一段彼得·汉德克的《冒犯观众》。

虽然是在一本正经地念严肃文学,但这种与现实格格不入的夸张做派显得十分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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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诵《冒犯观众》的胡昆汀

这种荒诞的黑色幽默时刻遍布全片。

窦靖童饰演的女儿金多多,年纪不大,风轻云淡地在楼梯间告诉马福礼她怀孕了,怀的是一位已婚男人的孩子。

父女谈论打胎事宜的期间,还有耳背的邻居大爷走上走下,穿梭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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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梯谈秘密的父女

金多多不愿意打胎,周迅饰演的金财玲为了保护女儿不得不假装怀孕。

金多多不屑母亲的保护,直呼孩子生下来不得管外婆叫妈?管妈叫姐姐?管杀人犯马福礼叫爹?

整部电影没个正常人,一群异类搭配得非常和谐,故事在荒诞感和话剧腔中稳步推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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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遮蔽的真相

对很多导演来说,能做到辛辣讽刺的荒诞喜剧已经很难了,但陈建斌并不想止于此,他有话要说。

某种程度上,马福礼和导演前作《一个勺子》里的拉条子是同一个人。

轴、执拗、一根筋。拉条子一根筋地寻找傻子,马福礼寻找的则是历史的真相。

他知道自己没杀人,那剧就不能这么排,排了就是扭曲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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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金财玲,没人相信马福礼。话剧团的人不把他当回事,他们可以为了钱和领导改剧本,但不会为了区区一个马福礼影响“创作”。

马福礼也使路子、走后门,试图干预创作。可惜找的小保安苟也武人微言轻,不仅没帮上忙,还落个写检讨、扣工资的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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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众检讨的苟也武

在苟也武的建议下,马福礼计划搞臭创作者名声,找胡昆汀和贾梅怡偷情的证据,没想到证据没找到,反遭文艺工作者贾梅怡一顿理直气壮的臭骂。

话剧还在排练,马福礼仍然被视作杀人犯。他是整部舞台剧的主角、原型人物,但没人在乎他的感受,也没人在乎他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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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马福礼形成镜像对照的,是话剧团的导演胡昆汀。

他追求的是导演的尊严,是一出好戏。然而,谁都有权对话剧指指点点,唯独他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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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立无援的导演

卷宗上白字黑字写明凶手和杀人理由,但当事人不同意,百般阻挠排练和演出。

当事人马福礼之后,是资本的干预。被害者的弟弟屁哥资助剧团20万,想把剧情改成马福礼妻子勾引他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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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要改戏的屁哥和团长

胡昆汀义正严辞地拒绝:戏剧是属于观众的。团长却说:屁哥不也是观众吗?

剧本被改,重新排练。

资本之后是上级压力。领导看了话剧,不满里面对于妇女的塑造,认为价值观导向错误,于是剧本再次被改,再次重新排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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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演员也是真领导

一出戏被改来改去,不但没人在乎原型人物马福礼,也没有人在乎胡昆汀,更没有人在乎真相。

只有贾梅怡。饰演妻子的她为了找到角色正确的感觉,寻来了30年前的那辆拖拉机,问了死去妻子的表姐,才还原了拖拉机杀人事件的真相。

最后观众才发现,就连亲历者马福礼,也只是了解他看到的部分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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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中有一块夺目的红布,那不仅是话剧团舞台表演的道具,也像导演在暗示观众,红布遮盖了历史的真相,我们并没有看到事实的全貌。

真相藏在红布下,真相刻在拖拉机上,甚至不用废力气就能找到。但没有人愿意找。

一个用心的创作者,却可以还原、呈现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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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另一个特别的设定是名字。

话剧团中,大鹏叫胡昆汀(昆汀·塔伦蒂诺),春夏叫贾梅怡(梅丽尔·斯特里普),大鹏妻子宋佳叫甄曼玉(张曼玉),话剧团保安叫苟也武(北野武),都是一些电影人的名字变体,日常生活中很少见的名字。

而另一边的现实中,陈建斌叫马福礼,周迅叫金财玲,窦靖童叫金多多,很接地气。

有趣的是,随着话剧团的排练,戏剧越来越真,生活却越来越假。

在贾梅怡的调查下,话剧最后呈现了当年案件的真相。舞台上是真的。

金财玲为了掩盖女儿怀孕的事,不得不假装怀孕的是她,马福礼也协助她一起演戏骗邻居。生活里是假的。

我们的生活不见得可信,但一部电影、一部话剧却值得相信,只要那个创作者去追问、去思考、去查证。我们总会发现真正的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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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陈建斌说自己现在还只是业余导演,但从《一个勺子》到《第十一回》,没有人会否认他作为导演的才华。

他有好的导演能力,也有旺盛的表达欲,在华语电影的维度,这真是一件十分难得的事。

希望四郎还能继续说话,继续有野心地拍下去。

文/JOJ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