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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一刀斋

历时两个晚上看完了《东京物语》,会点开这部影片实是偶然,然而它留给我的观感却是之前完全没有料想过的。

影片着眼于家庭成员之间微妙的关系,以此来折射世道人心 。才看至半个钟头,心境就复杂起来。

住在尾道的一对老夫妇前往东京看望儿女,并轮流在子女处小住一段时日。初至大儿子幸一处,诸子女俱来相见,好一派其乐融融的热闹景象。然而儿女都以自己的生活为重,并不似老人所期待的那般同样尽心。

大儿子幸一因临时出诊无暇带父母出门,即便老人已经换好了衣服,也不想让儿子为难,只连声说不要紧。

大女儿繁虽开了美容店,却颇吝啬精明。老两口整日困居楼上,老太太还帮着做针线活,老爷子只坐在阳台寂寞地眺望东京。而女婿买回贵价的糕点时反遭繁抱怨,直说煎饼就好了,反正老人喜欢吃。

老人是真的喜欢吗,到底是看不透还是故作糊涂?

后来这兄妹俩为省事将父母送去热海的温泉旅馆,白天看着风景,还为儿女开脱,只说风光蛮好的,泡温泉也不错。夜间外头充斥着赌博喧哗声,老两口不住地扇着风,耐不住双双坐起,无声叹息。

说起来这部影片中扇子实在是表情达意的好道具,那扇子里藏着多少不能出口的心思——

繁打起小算盘时的思索,那扇子显见的也摇得慢下来;老人被扰得睡不着的焦躁,扇子拍得就急;小女儿京子忧心妈妈的身体,用扇子轻轻送去微风,像怕惊扰了什么。

第二天两个人看着海相对无言,老太太先提起话头,说不知京子在做什么呢?老爷子便顺势讲出两人心照不宣的想法:不如回家吧。

到这地步,仍不肯揭露那一层,不肯指责儿女,只假托是想家了。哪里是想家了呢,若此间乐,何思蜀?

“东京游览过了,热海也看了,还是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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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笨拙地从海堤上爬起来的背影,真是让人心里发酸。

父母回到繁的住处,沉默了许多,但绝口不提那些不愉快的事,只借口说京子在家不放心,想回乡下去了,免得子女难堪。

繁却一个劲夸起热海多么好,仿佛自己多为父母着想似的,话里话外几乎是撵着父母走。

离了繁的住处,老太太去纪子处留宿,老爷子去寻旧友望能寄宿一晚,谁知无空房间。老友三人于酒馆饮酒,可早不是年轻人,彻夜痛饮哪里是快事,是不得已的煎熬啊。

将父母不愿叨扰子女的一腔好意视为理所当然,甚而为自己的些许付出沾沾自喜、感动不已,真是会为自己推脱责任涂饰冠冕堂皇的借口呢。

反倒是孀居的儿媳纪子体贴入微,虽家境最为困窘,却是一片赤心。只看老夫妇离东京时在候车厅与几人坐落的位置,便可看出心里的亲疏远近变化。后来老太太过世,也唯有她留下来多照看几日,还诚心邀请京子暑假去东京游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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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人还有感情,骨肉不该这样。

东京可真大啊,子女俱在,竟无容身之处。如果有一天走失了,恐怕一辈子不能再相见……

老太太来东京时满心欢喜,原来东京这么近。临去时想着漫漫归程,难过道,东京真的太远了。

亲人间的羁绊因现实和阻隔渐行渐远,可是老人说我们算是幸福的了,不必对子女过多苛求。

造化弄人,刚回到乡下的老太太就病危逝世了。电影开头处儿女俱围拢,结尾也是。只不过一朝团圆欢笑,一夕临终悲凉。

幸一和繁只见疲惫,说过“到时拿着被褥铺到坟墓去也没办法啊”的敬三也赶不及回来尽孝,京子和纪子皆眼眶湿润、泪痕未干。她们未带孝服过来,惶急之下只顾挂念眼前,忧心妈妈的身体状况,哪及幸一和繁如此冷静,考虑到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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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爷子一下子苍老许多,起身越发缓慢。看着海面喃喃道:“日出多美,今天又会是很热的一天。”

那种几乎一言不发的沉默,才是生活之平常与艰难。没有大喊大叫声嘶力竭,只是浑然无力。太阳照常升起,并无任何不同,只是陪伴多年的老伴儿,不在了。

南宋高翥有诗言:“日落狐狸眠冢上,夜归儿女笑灯前。 人生有酒须当醉,一滴何曾到九泉。”

生前身后琐事繁长,情缘纠葛终成一场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