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丨拖更

文丨Kieslowski.(图文版见公众号,未经授权请勿转载)

试想一下:在时隔数十年的近未来,一项“跨空间传送”的技术掌握在故事的主角(某个科技巨头)手中——故事的假想式设定从诺兰《致命魔术》中的“复制之门”变成了一种“瞬移”人/物的装置,其他角色深陷在“种种物证莫名地出现与消失”的离奇和“罪犯来去无踪”的疑惑之中...

乍一听,谁都会觉得这像是一个荒谬的伪科幻故事,但当把故事主角设定为“一个被PUA和暴力控制的女性受害者”,又或是“一对即将诞下新生命且相爱的夫妻”,我们的视线便似乎被从“隐身衣”或是“换脑手术”上转移、进而聚焦到这些强烈的人物情绪/情感中,故事开始变得“容易接受”和“悬疑”了起来,至于其中的人物动机、情节合理性,好像只能留待离开影院后才来得及“自行脑补”...

模糊且矛盾的“高概念”

类似的“强设定”并不是我反感《缉魂》和《隐形人》(不要让‘小成本恐怖片’被噱头裹挟)这类影片的开关所在,究其本质,在于其悬疑点和反转剧情与其初始“强设定”的紧密捆绑——如《隐形人》中的西西莉亚(伊丽莎白·莫斯 饰)利用男主阿德里安的“第二件隐形衣”实现的反转和《缉魂》中“附身”于李燕(孙安可 饰)大脑的到底是谁?——完成剧情的推进与反转的不再是可信的人物动机与巧设的文本结构,取而代之的是“强设定”没有来由的补充。

当一部影片行至过半,我们才被告知:男主还藏了一件只有女主知道密码能够获取的“隐形衣”,抑或开片所提到的治疗癌症的实验还可被用来“换脑/附身”,影片其实无异于在透露着“还有一个惊天秘密” 走向,而至此,我也对这个秘密是什么几乎失去了好奇。

看似两部影片都在不遗余力地填充所设定的一个“高概念”,但这种多元素杂糅的“概念包装”,本质上却是投机取巧,因为剥离开精致的外壳,《隐形人》和《缉魂》在主题层面是空洞、或曰矛盾的——“科技的力量”在两部影片设定的近未来时间点上被放大,其中也各自有着受到这种绝对资本/绝对科技“侵蚀”的受害者,但最终画上句号的方式却是不约而同地选择让主角再次利用这种绝对科技(“第二件隐形衣”/“再次换脑”),观众可能会因为“功能化的反面角色”受到“制裁”而拥一时快感,忘记了主角相比他们只是多了一个“正义”的借口,而“人性”、“法律”的基本原则也在这种结局的布置下被二次推往边缘、被最大程度地蔑视(讽刺的是《缉魂》中主角梁文超(张震 饰)和阿爆(张钧宁 饰)的身份还是执法人员)。

《缉魂》中主题层面的“矛盾”不仅可以具化到大大小小的细节/线索(提供了多数关键证据却无法合理解释的“全知”的房间摄像头、仅仅通过惯用手或是字迹便可辨认的角色真实身份),还辐射到了片中两个角色(万宇凡、梁文超)混乱的人物动机之上——于制造了“换脑”科技的万宇凡而言,却产生了“附身李燕的是否是真正的王世聪”的怀疑;于需要维护法律正义性的梁文超而言,却想借李燕之身将她作为王世聪的“本体”伏法归罪,人物身份与动机的“错位/悖论”也随即蕴生——掌握科技力量的人却笃信人情,要诉诸法律;而司法的人却要求助于绝对科技的力量去执行法律。混乱的人物动机之中,对于“RNA实现的换脑是否真正过渡了本体的人格/灵魂”的定义和对于“‘人性’/‘科技’/‘法律’在影片所设的未来世界中的不同秩序”的价值判定一时之间也变得模糊。

赛博朋克?道法咒术?——多元素拼接的“空壳”

《缉魂》中自始至终都笼罩着霾雾的阴天配以多数场景的冷色调和间歇出现的遍布在城市高楼的霓虹冷光,制造出的高对比反差直观地构造着“赛博朋克”的视觉体系,但从这些夹杂了滤镜色彩的特效场景中,试图营造的美感被塑料感取代,加之影片多处实景中出现的有关科技的细节与当下现实并无本质的跨越——只见压抑,而不见迷幻的美感,很难说这即是一个近未来“科技技术过度发展/泛滥而侵蚀到个体”的世界。

况且,视觉体系只充当了赛博朋克美学直观的形式部分,至于其内核——在“绝对资本/科技力量”之下对于“人的本质”/“机械与生物间的关系”等问题的追问——离《缉魂》所围绕的这样一个“两个家庭分别在利益驱使/情感驱使下‘犯罪/侦查’”的故事又相去甚远。关于这点,其实从上段提及的混乱的社会秩序就不难窥见,影片其实无意于去搭建有可信度的近未来世界,而所谓的“赛博朋克”既视感不过成了停留在美学表层的形式元素“借用”。

类似的问题同样呈现在《缉魂》对于“道法咒术”这一灵异元素的运用。影片以“凶案事发现场”直截了当地切入,配合王天佑的“作法”渲染出诡异、悬疑的氛围,并在线索接连浮上水面的过程中,将唐素贞和王天佑母子的“诅咒巫术”与道法古籍、颠茄等具象的证据联系。影片看似在着力让“巫术/诅咒”这些情节设置“落地”——如同影片《双瞳》一般,在一连串伴随着灵异的道教巫术的凶案背后给出可信的生物学解释,但《缉魂》却无意像《双瞳》那样就“道法何以实现”去展开,而《双瞳》中,结合了“五狱渡劫”、“羽化成仙”等道教思想的主题在黄火土(梁家辉 饰)的层层调查下被抽丝剥茧般地还原,案件真相的悬疑感和“道法”元素营造的惊悚效果才应运而生,所以回看《缉魂》中“王天佑与唐素贞母子”一线,“道法咒术”虽然将母子对于王世聪的恨成功地推向“献祭诅咒”和“替母认罪”的终局,但在回避了其内核的前提之下,这条情节本质上也成了剧本为最终揭晓李燕“身份”的反转情节所预先散布的“迷雾”,因“‘恨与爱’而促成‘复仇与救赎’”的流俗主题也成了这条线的唯一注解,“道法咒术”在这不过和那些“借用”的赛博朋克视觉元素一般,沦为了矫饰影片形式风格的“烟雾弹”,目的和效果也止于在观感上取悦观众。

无处着力的奇情

在阿莫多瓦的《吾栖之肤》中,“反转点”出现在“受害者”文森/薇拉(扬·科奈特/埃伦娜·安纳亚 饰)看着关于自己的失踪报道的时刻,骗过了雷德加(安东尼奥·班德拉斯 饰)之后,他最终决定杀死雷德加和“薇拉”的身份,重新做回自己。

阿莫多瓦将这层“悬念”推进并保留到最后时刻的秘诀在于:以闪回展开的倒叙之中,阿莫多瓦波澜不惊地塑造着雷德加和文森(/薇拉)两个人物的内心冲突——于雷德加,是要将文森作为“强奸女儿的凶手”还是“投射着前妻身影的薇拉”的抉择;于文森,是“性别认同”与“身份认同”的双重困境(选择女性的“薇拉”身份则意味着“杀死”过去的自己),结合了这层主题内核,再看影片第一幕中雷德加对于薇拉的拯救以及侧面对于他与前妻的关系交代、第二幕中文森出逃的尝试以及关于他与母亲的关系叙述,雷德加对于文森(/薇拉)的奇情和文森最终促成了反转的抉择才得以成立...

一个是“换皮”,一个是“移脑”,当我们把《缉魂》中的李燕(/王世聪)作为强设定下的“受害者”与《吾栖之肤》中的文森(/薇拉)并置,不难发现《缉魂》铺陈的是一场关于李燕身体的争夺,戏剧性的是李燕的“本体”在她签下那份同意书时便过早“消失”,仅仅作为“晕血症”的指代而零星“出现”,由此显而易见的是作为“本体”的李燕和作为“宿主”的唐素贞/王世聪、梁文超这几个角色的功能性,这也使得发生在李燕(/王世聪)身上一个至关重要的情节转折点只能够以潦草的方式被搪塞过去——我们无从解释李燕(/王世聪)和万宇凡之间这段奇情的突然破裂、急转直下。

同样的问题一直滞留到了《缉魂》最后的结尾中,当梁文超取代了王世聪作为李燕的“宿主”,不可避免一死的梁文超以“移魂”的方式得以“存活”,阿爆也自愿入狱与其重逢、相认,但此刻于我而言,不知道该为其中越轨了法律、难以言明的“正义”而感动,还是该为梁文超和阿爆之间诡异的、某种意义上却又是“圆满”的奇情而欣慰。因为影片看似涵括种种元素以及“科幻”、“宗教”、“法律”的命题,但投机式的单纯“组接”让科技和宗教的背景设定模糊不清,“移魂之术”成了某种意义上片中几个角色的“特权游戏”,法律的底线也被早早逾越,最终的结果只是让其中的人物与情感完全地陷入了无一着力的窘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