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春节假期,我都在断断续续地看这部去年的韩影《狩猎》。现代人的时间是零碎的,一部时长两个小时的电影,通常需要花一个星期才能看完,因此想完整地不想被打扰地看完一部电影,最好是去电影院。我看《狩猎》看得如此碎片化,一来是之前已经不暂停地看过一遍,对内容了然于胸;二来是剧情真的不吸引人,本身也是靠几个部分拼凑而成,就算是今天看个三分钟明天看个五分钟也不影响情绪的连贯性。这中间我看完了八集《一等绯闻》,看完了《流浪地球Ⅰ》,昨天晚上终于看到郑雨盛和李政宰都死了,这下圆满了。
《狩猎》这部电影不能够细看,第一遍看还行,毕竟有谍战、有枪战、有暗战、有登陆战、有心理战、有悬疑、有动作场面,还有旧闻新知,每一条都很热闹,何况还有八卦的“清潭洞夫夫”暧昧花边小道,第二遍看时新鲜感消失,剩下的就是对剧情的分析和剥离,那就经不住推敲了。
这部去掉字幕时长为两个小时的电影,基本上分为两个大章,前半部分的高潮是电影开局的前8分钟,为了要牢牢抓住观众,设计的是1983年9月韩国总统全斗焕出访美国,差一点被暗杀;后半部分的高潮是影片最后的大场面,1小时37分钟后到1小时54分前,整整17分钟,讲全斗焕出访东南亚,在仰光被朝鲜派出的暗杀小组伏击,死里逃生。
后一起暗杀实有其事,即“仰光事件”:1983年10月9日,时任韩国总统的全斗焕对缅甸进行国事访问时,在缅甸首都仰光的昂山将军墓地发生的一起暗杀事件,共炸死一名副总理和三名部长在内21名韩国政府人士和缅甸人,数十人受伤。这次袭击事件的主谋是朝鲜。
其实整个《狩猎》的故事都是建立在“仰光事件”之上,为了讲清这个事件,编剧设计了第一起华盛顿刺杀事件,让《狩猎》的一头一尾两个大事件重头戏,都是为了刺杀全斗焕,这样可以让整个故事达到一种平衡和首尾相应的效果。
开头的虚构暗杀事件意在抛出悬念,是谁策划的,由此带出故事的两个主角:国家安全企划部(简称安企部)国外组次长朴平浩和国内组次长金正道。串起两起刺杀事件的中间段落,从电影的43分钟到48分钟,是另一起当年的新闻: 1983年2月25日,朝鲜人民军空军飞行员李雄平驾驶一架中国造歼-6歼击机进入韩国领空。
由黄政民饰演的飞行员李雄平并不与《狩猎》的故事直接发生关联,电影里把他的故事穿插进来,还是用来营造氛围。告诉现在的观众,在当时的环境下,确实是有朝鲜军人“归顺”。李雄平的出现,是为了让同为朝鲜人的间谍朴平浩在单向玻璃镜前看着他如同在照镜子,扪心自问,他的行为是否有价值。朴平浩看着镜子里李雄平粗鲁的举止,像是在看着自己:我就是这么一个可笑的小丑啊。
在电影中,李雄平就是这面镜子,让影片的两个主角通过镜子,观察对方,虚实相间,看到的都是自己。
在一首一尾两起暗杀事件和李雄平这面镜子之间,编剧安排了两个大章节和许多小章节来填充剩下的90分钟。90分钟是一部正常电影的长度,要填满这么长的时间,需要足够的悬念和大量的情节才能让观众坐得住。编剧想的办法是抓间谍,先是编造出一个子虚乌有的朝鲜间谍“东林”潜伏在安企部内部,这样全斗焕行程泄漏就说得通了。
整整90分钟都是围绕这个主题,观众随着朴平浩的视线知道他就是“东林”,代入到“东林”这个角色里,提防的是金正道的盘查和跟踪。金正道这么热衷抓“东林”又是为了掩盖华盛顿那起暗杀事件。从这个角度来说,影片开头那8分钟,同样是填充物,但这部分虚构的内容因为对应的是仰光事件,是一开始就设定好了的,而且是动作场面,相对而言比较容易。剩下的部分全是文戏,需要无数的细节,周密的布局,这才是最考验编剧功力的部分。
李政宰说他拿到剧本后,就打算拍成电影,他对这部剧的定位是两个主角是正义的化身,能够是代表人民民意,是勇于献身伟大事业的人。具有这样视角的编剧和执导经历的导演,没有找到,结果是他自己动笔改编并导演。李政宰介绍影片时说,这是一个关于信仰和原则的故事,通过媒体和教育,民众会相信一些扭曲的事实,使得他们自相矛盾,陷入挣扎。电影想告诉民众,世界上有哪些人从他们的挣扎中获利,那些人从中得到了什么不言而喻,可他们这些剩下的人呢?所以要不断地叩问自己:他们的信念是否根植于荣誉与爱。他希望电影中的两个主角最终被认可为未雨绸缪和关心后代的人。
《狩猎》是李政宰的导演处女作,这部作品打个三星没问题,悬念和节奏都有,毛病也很突出,创作者的普遍问题:主题先行。
朝鲜制定的“仰光行动”并不能算完全失败,毕竟死了个副总统,级别不算低了。按朝鲜的计划,全斗焕一死,南边朝野必然大乱,“狩猎”计划顺应变成“火花”计划,战车越过三八线,六小时踏平韩国全境。然而功败垂成,全斗焕没死,原因只是全斗焕的车开得慢了一点。可见计划并没有问题,执行过程也没出纰漏,全斗焕大难不死,也许是命不该绝。是副总统的牺牲,保住了南朝鲜人民免于战火。编剧偏偏看不见这个倒霉蛋儿,没写副总统看照片儿,强行加戏给虚构的两个人,并且不舍得扔掉李雄平这个真正的机械降神,要让二男既是敌人又是战友,惺惺相惜,预设了主题,预设了拐点,朴平浩金正道两人从不同的起点出发,别别扭扭走向共同的终点。
李雄平这个人物出现在电影里纯粹是“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作为编剧,不可能舍得放弃在差不多的时间里发生的两次大事件,但要强行建立逻辑关系,又太困难。真正的事件就是这么突然发生的,是孤立的,是个人的无规则“布朗”运动。李雄平起意南飞,和朝鲜高层制定的暗杀计划没有任何关系,并不与周边事件构成然的联系,不是主人公命运促成的重要机制。
如果没有李雄平献上密码本,是不是朴金两人就没法携手并肩去战斗?编剧可不可以避开李雄平另写一条崎岖的路?试想李雄平的密码本让朴平浩的秘密联络点被爆破,高层怎么可能不改用另一套密码,要知道李雄平南下是在83年2月25日,仰光事件是在83年10月9日,朝鲜既然知道李雄平带了密码本叛逃,怎么可能不马上启动预案,让潜伏在韩国的间谍安全撤离?朝鲜有的是时间更换密码系统。只有强行更改时间线,华盛顿事件发生在9月3日,李雄平南下放在10月以后,接着联络点被破→朴平浩“东林”身份暴露→朴金联手→仰光狩猎。这一系列事件发生在两三天之内,“李雄平献宝”才能在这个故事里起到他的作用,这是李雄平这个楔子插在电影43分钟到48分钟之间的用意。
只是谍报系统怎么可能和一个小小的飞行员有什么交集?李雄平为什么会有谍报系统的密码本?按剧中的说法是因为几天后的“仰光”行动,朝鲜加大了派往南边的人手,相应的解密指令也就人手一册。但他又不是谍报系统的,他从什么渠道得来?他的活动半径使他有没有可能和谍报系统的人有联系?难道他妈妈是朝鲜统战头目家的阿姨?这倒是有可能哈。就像我们以为的商战是断他资金链,现实版商战是划他车坐垫,或者收买保洁拔网线、肉身翻墙拍照片、抢公章别在裤腰间……
“李雄平献宝”这条线牵出的内容按编剧和导演设想是以上逻辑,搂草打兔子,作为谍战片的标准答案,还包括找到了朝鲜埋藏在韩国的枪支弹药,安企部查出代号“千保山”的间谍,就是朴平浩的养女赵俞静。朝鲜安插赵俞静的目的是监视朴平浩,电影在最后4分钟让赵俞静的上级杀了朴平浩,俞静又杀死了上级,拿着朴平浩为她准备的新身份和护照开始新的生活。朴平浩的养女是上级派来监视他的人,这简直就是套用《新世界》里李子成的妻子是姜科长安排的一个套路,看了都要发笑。
烟酒真是女特务的标配,哪怕是小女生。我被这个镜头笑死
金正道的手下查出“千保山”就是赵俞静
朴平浩给了俞静新的身份,希望她能过不一样的生活
屏幕左侧的人影是俞静的上级,最后屏幕右边有一星火光,说明是俞静开的枪
朴平浩的联络人是洗衣店店主,联络方法是朴平浩把消息编成摩斯密码缝在衬衫袖口上,这种事朴平浩也不会假手他人,没想到李政宰还是个缝纫高手。编剧赵晨熙和导演李政宰敢说自己没看过《风声》吗?毕竟由麦加小说《风声》改编的韩国电影《幽灵》在今年1月18日上映,主演薛景求。朴平浩在袖口缝密码,和顾晓梦在旗袍开衩处缝密码有什么区别吗?
缝在袖口的摩斯密码
这部电影除了前后两次暗杀,中间李雄平献宝,余下的看点有两个,一个是代号“东林”的朝鲜间谍朴平浩在南朝鲜安企部潜伏十三年,混成了国外组次长,他在南朝鲜的任务是收集情报缝袖口汇报给洗衣店主;另一个是安企部国内组次长金正道和一群志同道合者组成革命军,制定“狩猎”计划暗杀总统全斗焕。电影一开始在华盛顿的那次伏击行动就是金正道指挥的,那次没成,金正道从朴平浩处劫获北朝鲜的计划,将计就计,放过眼前“东林”这个大间谍,誓要完成民 主革命,赶走独 裁者。
借助他人之手,注定不会成功
中国有句古话怎么说的,“以暴易暴,不知其非”。南朝鲜本身就得国不正,被用暗杀手段除去现任统治者,还是不正;再借用北方的军事力量达到自己的目的,更加不正。看《鹿鼎记》里最为丧气的地方就是陈近南东走西奔想复国,拥唐的拥桂的都想听听他有什么高明之见,结果是收韦小宝为徒。反清斗士们一看吴三桂反了都高兴坏了,打的主意是让吴三桂和清庭斗个两败俱伤,他们坐收渔人之利。摇头,叹气。
华盛顿那位姜记者又出现了,北朝鲜到底派出了多少间谍。这位饰演姜记者的也是熟面孔,《漂亮姐姐》里尹真儿的爸爸
最后是他按下了爆破按钮
李雄平“归顺”的原因是不想为世袭者卖命,金正道组织“穆成社”的原因是要推翻军政府独裁,但世界秩序是由大佬维持的,大佬说不许动,就是不许动。李政宰他们这一代电影人心里也明白,从《汉江怪物》到《釜山行》,灾难片都把灾难原因指向得十分清楚;从《共同警备区》到《太极旗飘扬》,都是对现代史的怨怼;古装片《安市城》里让杨万春把唐太宗李世民射瞎一只眼睛的虚构,和票房的胜绩(540万/544万,同日上映的《明堂》350万/208万、《协商》300万/196万),则包含的是对宗主国的仇根和发泄。基本上韩国一半以上票房超过千万观影人次的电影,都是这个类型的。半岛史是一部贯穿了“恨”的历史,这个恨,有仇恨、有悲愤、有幽怨、有控诉、有遗憾、有痛苦……韩国是有“恨”文化传统的国家,有对历史上宗主国的衔恨、近代史里侵略者的仇恨、当代史分家单过隔壁同宗兄弟的怨恨、遭受三十年军政府独裁统治的含恨,还有对如今压在头上的太平洋那边那个国家的说不清是爱是恨的幽怨仰慕愤懑不甘。
统一是他们共同的目标
多年的朋友,想一起合作一部电影,就自己动手写自己来拍
金正道杀了新安企部长
又亲自去杀总统,被朴平浩阻止
如同朴平浩的扮演者李政宰,自诩民主斗士,结交的女友是韩国真正的掌权人财阀“大象”集团千金林世玲;也如同金正道的扮演者郑雨盛,逢左必反,叫着朴槿惠下台,支持着“黄丝”,住着最贵的社区。阶级是什么,他们自己也没有辩证清楚过。
李政宰和林世玲
苦出身的苦孩子
如今说起韩国电影,一个词就是“敢拍”。把伤口血淋淋撕开,展示完了、控诉完了、痛苦完了、倾诉完了,创伤者和观影者两方面的情感渲泄了,也就完了。作品不能揭示为什么会这样,就像《寄生虫》,同样是一部超过千万观影人次的电影,里面只是表现出了穷人穷得毫无底线,富人富得毫无廉耻,然后穷人被逼杀人,然后做梦发财,买下富人的豪宅,这就是电影拿出的答案。至于穷人为什么穷,富人为什么富,就不去理会了,只需要画上符号,贴上标签,所作所为就是合理的了。看完就是一个问号,就这?就这???
《狩猎》
李政宰的导演处女作奖运不错,拿了三小奖的釜日电影奖、影评奖、电影制作人协会奖和青龙电影奖的最佳新人导演奖,郑雨盛拿了影评奖最佳男主角奖。票房不算高,435万观影人次,损益点417万,刚刚过损。恭喜李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