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擎在讲解阿伦特时举过这样一个例子:安东•施密特,一名平凡的德国军官,尽自己所能帮助犹太人逃离屠杀,最后被纳粹逮捕。律师为他辩解,而他自己却毫无回避地承认了自己拯救生命的意愿。临终前,他写给妻子的信中这样说道:“请原谅我,我只是作为一个人类来行事,我不想伤害别人。”

阿伦特认为,他选择不作恶,只是因为无法接受与作为杀人犯的自己共存。保持与自己相处,与自己交谈,遵从自己内心的倾向,是保持独立判断的前提,也是克服banality of evil的答案。

很久没有一个故事能这样令我动容。这是一个寡言又笨拙的普通人,他可能从未听说过鲍曼或者阿伦特,但这并不影响他思考——他知道自己希望与什么样的自我相处,坚守自我又需要付出怎样的代价。无需用法不责众的说辞自欺欺人,他已经明白该做出怎样的选择。这样质朴的真诚和勇气不需要言语雕琢,它可以轻而易举地触动每个寻求自我的人心中柔软的部分。

在我看来,Wiesler其实并没有改变过。这不是一个诗集和音乐就能让反派改邪归正的臆想故事,倒不如说他从一开始就不是坏人。冷峻的性情、严苛的审讯、对异见的排斥、近乎苦行的生活,这一切都源于对制度纯洁性的信念。他与自己对话,并接受了自己作为守卫纯洁者的身份。

然而这种信仰很快便辜负了他。“是时候接受残酷的现实了”,既是他对Dreyman执行的审判,也是对自己信仰破产的宣告。信任破裂的同时,他听到了更为真诚的声音:布莱希特平实的话语,以及一首用真心弹奏的,“只有好人才能听懂”的曲子。高层的丑态,仰慕之人的痛苦,街边孩童的指责,都促使着他与自我再次对话。即便脸上坚如磐石的冷硬毫无松动,但极度克制又无比细腻的精湛演技能让我们从眼神的一瞬松动中瞥见他的真诚。这种真诚在影片的最后终于变得柔和,即使他已经自高位跌落至底层,即使这段惊心动魄的善行已落入历史的坟墓里无人知晓,但内心的声音告诉他,你无需为做自己而后悔。“This is for me”的双关最令人动容,他抛弃一切所守护的自我终于得到了肯定:他是一个好人。

顺带一提,1999里的柏林以东(Bkornblume)neta了这部电影,语音中有很直白的致敬。洞悉二立绘里,柏林以东坐在一架钢琴上,手里捧着布莱希特的剧本。时代如行军般精密运转,而她也一样选择了做一个不合时宜的掉队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