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户幕府时代,一个英国引航员在船只受困后被当时的摄政王之一虎永扣下,令他训练炮兵,并赐予头衔,使其入住府中成为一家之主。
一日虎永奖赏他一只雉鸡,英国人想用家乡做法让它自然熟成,命人将鸟挂起来。旁人提醒腐败的气味会对村庄造成困扰,他不愿多做解释,只用蹩脚的日语说,“禁止触碰,违令者死。”
时日渐长,腐臭越发浓烈,众人不堪其扰。忽然某天悬吊的雉鸡不见了,奉命侍候英国人的滕夫人告诉他,雉鸡被一个名叫植次郎的老园丁取走,他已经被处死了。英国人大惊,随即震怒,他无法理解眼前的国度,奉繁文缛节为圭臬,却视人命如敝屣。他告诉他们,这只鸟对他而言没有任何意义,他的话语也毫无意义。他的翻译鞠子说,你开口便给了它意义。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被赋予何等的权力,以及他自认轻巧的语言在这些人身上的重量。“He died for nothing”,他懊丧地说。鞠子告诉他,身为家主,他的旨令不可违逆,气味的污染也必须得到解决,抱病的老园丁因此自告奋勇。她说他从未想过自己的死亡会是这么好的结果。此时虎永安插在薮重身边的奸细顺势告发老园丁,免于身份的暴露。老园丁之死,结果甚至比想象中更好。
后来鞠子被丈夫施暴,英国人目睹一切,愤懑不平,鞠子只淡淡地告诉他,滕夫人以为自己献给英国人的剑象征着亡父的荣誉,实际上他是个懦夫,死前跪地求饶,那把剑被她的爷爷从别人手里买回来,只为不使她蒙羞。所有人对此闭口不谈,因为沉默是她应得的。同样,对于施暴的丈夫,鞠子说,我不会为他付出任何东西,包括我的憎恶,因为那是他应得的。英国人无法理解,在他看来日本人时时刻刻都在以礼相待,以一种超乎常理的方式。他保护的是身体和性命,而鞠子护卫的是一种姿态,是dignity,是自己的内心。
这看似是文化的冲击,实则呈现的更多是明晰的,人性的内在脉络。
他们生活在地震和海啸频发的地带,死亡笼罩着空气、海洋和大地,鞠子不止一次说过,“We live and we die, we control nothing beyond that.” 失火的村庄,迅速建起又迅速崩坍的屋宇,无处不在的政治角力,冒犯摄政王必须切腹谢罪,连唯一的血脉也无法幸免。他们的肉身属于自然,属于领主,属于家族,属于丈夫,唯独不属于自己。鞠子身处的体制之内“丈夫可以对妻子做任何事”,她的身体不由自己作主,但她能够主宰自己的精神领域。老园丁无法掌控肉体的消亡,但他可以决定死亡背后的涵义。
当初英国人和央海对峙,滕夫人厉色让英国人把枪交给她,谦恭达礼的滕夫人将双手缩进袖内,隔着衣袖接过枪支,将枪口对准央海,说,慢走不送。日本是普遍意义上奴性很强的民族,但即使隔着那层衣袖,隔着一切公序缛礼,每个人从未放弃过寻求主体性,寻求对自我的掌控,尽其所能成为自己的主人——这或许是武士道精神真正的核心。
如果日本是一块奶油蛋糕,文化和境遇像刮刀一样将所有人均匀地抹平,这些“令人费解”的时刻便是他们自我溢出的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