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艺片的魔爪终于放开了西南边陲,转而伸向东北,《燃冬》“珠玉在前”,《小白船》中的哈尔滨不禁让人先打了个冷颤。青春、迷茫、爱恋、成长……极易落入狗血窠臼的内容堆叠,最终却惊喜地呈现出了清新与灵动。观影后我不断思索,《小白船》为什么能带来如此难得的舒适体验?个人认为片中有几处巧妙的设定,是为整部影片提味的关键所在。
1.角色的反差和碰撞
一是刘娴与明美的反差。十五岁,中学生,被母亲护在温室内成长,刘娴最初的人物底色如同电影开场背景一般纯净无暇,青春的涌动外化为唇边冒起的红疹,似幼芽破土而出,带着生长期难耐的痒意。鲜活、稚嫩、萌动,寥寥几个画面,就完美勾勒出了青春质感。金明美的初次“亮相”,是在繁乱照相馆的一角,镜头缓缓扫过照片墙,观众跟随刘娴的视线看到一片明艳,最终在醒目的满墙照下停驻。凉与热,亮与暗,清瘦身影被热烈的鲜红包裹,纯净的纸面即将沾染属于明美的颜色,碰撞之下引出观众们会心的期待:她们将是甜蜜的?或是酸涩的?还是疼痛的?
二是金明美的一体两面。因家庭困境不得不过早接触社会的金明美,完全没有学生的青涩气,她肆意张扬,情场上的招数信手拈来——不接受同龄男生的暗恋,也不拒绝,利用他人的喜欢谋取小利,对此乐在其中;面对家底丰厚的中年男性,不会顾及其是否早有家室,结婚于她是场划得来的交易。当“老手”碰上“菜鸟”,谁占据主导地位似乎没有悬念,但她在刘娴面前却远不如想象中那样游刃有余。明美不会用审视男性衡量价值的眼光去看待一个十五岁女孩,所以她只能看到刘娴试探的靠近和热忱的倾慕,她经历过很多,唯独对纯粹的爱毫无经验。爱不是牛排沙拉,不是戒指衣服,而是听诊器中鼓动的心跳,是耳膜中共振的糖粒的爆裂,是手肘被摩挲时起的酥麻痒意。至少在这些时刻,某个瞬间,明美丢掉了被磨砺出来的成熟老练,她回归到青春少女的懵懂纯净,沉浸于爱带来的新奇体验。
2.未被异化的性
谈爱总离不开性,青春片对性的塑造容易两极分化,要么用力过猛地凸显冲动热烈,要么极其刻意地营造青涩感。性启蒙的微妙尺度太难把握,究其本质,是成年人(尤其男性)看待性时掺了太多社会浸染的杂色,不单纯了,不自然了,便摆脱不了这种生硬感。得益于耿子涵导演细腻的女性视角,《小白船》剥去了强加于性上的猎奇和噱头,让它重回与爱相伴相生的本位。
电影中,刘娴揭下粘在明美照片胸口处的口香糖,丰润的女性性征和她的单薄形成对比,相像又陌生的身体,好奇的打量,本能下萌发的情愫,一切都在自然而然地流动,直至明美妈妈到来,照片被再次掩盖。口香糖是成年人嚼舌沉积的污秽,带着偏见和恶意,它所掩盖的女性性征是见不得光的罪恶,却也是女孩眼中纯粹的美。
明美受伤回来的夜晚,伤痕,吻痕,保护欲和侵占欲共生,鲜少展露攻击性的女孩一反常态,毫不遮掩地表达对男人的敌意。观影时,这一幕吸引我的是两人间暗流涌动的性张力,但看完全片,我总想将它和后面刘娴与朝鲜族男生交流的剧情做对比。对于明美与中年男的亲密关系,刘娴与朝鲜男生都有一种被迫接受现实的无力感和愤怒,区别在于刘娴将愤怒悉数发泄在男人身上,对明美只有心疼和爱护,甚至明美迷茫时,她宁愿以“你们还有机会结婚”来劝慰;朝鲜男生却将这种愤怒化为刺向明美的利刃,像所有爱而不得的男人一样,祭出荡妇羞辱的大旗,将性捆绑上女性的贞洁和道德,用词越是肮脏越能揭露他的懦弱和自卑。
回到“性被异化”的话题,我们在刘娴身上体会到的是它的原貌:它拥有强烈的吸引力,可以带有侵略欲,也可以带有攻击性,就像刘娴对明美无缘由的痴迷,愈发主动大胆的贴近和触碰,幻想在明美的身体上留下自己的印记。这是人类的本能,它源自于好感和爱意,因此永远不会成为伤害所爱之人的武器。当这种自然本真呈现在荧幕之上,一切关于性的所谓“艺术”、“真实”都相形见绌。
3.消解疼痛,不强留遗憾
电影的前半部分并未提及地理背景,镜头只打开了一扇小窗口,对准少年宫、医院、照相馆,观众无需考虑与现实的链接,所有的注意力和情感都倾注在角色和故事之上。当刘娴走过这段躁热的暑假,经历与明美的初遇、暧昧、离别,当她归还演出服装,落下沉甸甸的泪,我们也陪同她一起陷入了情绪洼地。导演选择在这时将镜头拉远,不再局限于人物的活动场所,为我们呈现哈尔滨繁华热闹的街道,不同民族,不同国家的人群熙攘聚集,现实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来到眼前。城市很大,爸爸必须要拉紧刘娴的手,照相馆也变得很大,以往观众透过刘娴的眼睛,在照相馆中看到的是明美,只有明美,现在却有因出租车结缘的东北小伙和俄罗斯姑娘,有木讷羞涩的老兵,还有抱着宠物小狗的年轻女人。
时间来到冬季,哈尔滨大片的白色显得环境更加空旷,当我以为本片即将以开放式结局在此画上句点,明美却又出其不意地归来。导演似乎有意带我们同刘娴一起成长,经历过疼痛的插曲,放眼看过偌大的世界,心境打开后再迎来重逢。刘娴不再是沉默寡言的女孩,性格随着多元丰富的环境变得开阔,尽管她还是会为明美的一言一行牵动思绪,默默地在明美后背系上承载着二人回忆的蝴蝶结。朝鲜语的《小白船》是离别之歌,刘娴却看着明美露出微笑。女孩的成长总是飞快,她听懂了她的回应,也接受了她的离开。
“臭臭,趁着你现在有劲儿,爱谁,恨谁,都可以,等老了都淡了。”导演借父亲之口,点明这段无疾而终的隐秘情感,青春期的忧郁不必非要刻骨铭心,离开的人不必非要成为一辈子的白月光、朱砂痣,与其无限拔高青春的伤痛,不如赋予它被风吹动的可能。
本片是我在平遥观看的唯一一部电影,观众们友好热情的气氛,各位主创真诚的发言,都让我既惊喜又感动。
“真的特别感谢你们愿意拍这样的题材,感谢你们愿意不求回报地给予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