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度泪目,一次是看到影评里讲有个小女孩看了之后一直在哭,问妈妈『did she leave』『what would happen』『is she okay』;一次是看到女儿质问母亲『你为什么不离开』,母亲问『我应该去哪里』,回到房间之后又喃喃自语『我能去哪里』;一次是以前或互相看不起或互相帮助的女人们在投票箱前抹去口红投票的场景。
其实我一直都不太喜欢将女性叙事跟所谓的“宏大叙事”放到一起的情节,而且在不能离婚的1946年,女主角最终也没有逃离那个家,没有激烈的反抗,没有爽文情节,而是给了一个丈夫在众人的注视下退缩的镜头,但我又微妙地能理解一点导演这么设置情节的缘由。
其实影片一直都在使用『错位』的情节来误导观众,让观众误以为女主是要跟自己的旧情人私奔,在最后的时刻才揭开真相。
然而妙也妙在这里。
影片全片都在展现女性当时在社会中的结构性困境。当时的背景是,男人们在战争时上了战场,女人必须一边照顾家里,一边出外工作却又不被承认,女主正是其中一员。
影片开头,早上醒来,她向丈夫问好,丈夫打了她一巴掌,而她习以为常,这个耳光就已经奠定基调——丈夫家暴妻子并不是变态或者受了什么刺激,而是这里最司空见惯的日常。
她不仅要照顾一家大小,被框死在这个狭窄的俯视镜头空间里,忍受丈夫的暴力,还要一天打四份工,得来的工资似乎理所当然地要上交给丈夫。即使那是她自己赚的钱,她在藏起来一部分钱的时候依然十分心虚地左顾右盼,跟朋友说起的时候也用了『最近我从我的工作中偷了一些钱』这样的话语。她不被允许坐电梯,做了三年的她的工资比刚进来什么也不会的男人还低,她和朋友在街上抽烟、在咖啡店里喝咖啡的时候都要注意别人的目光。
然而有钱就不会有这种问题了吗?并不是。
在她去帮忙打针的有钱人家里,妻子在丈夫和儿子讨论政治问题的时候发表了一句自己的见解,便被丈夫制止——“这不是你该讨论的”;在女儿富有的原未婚夫家里,妻子发表见解同样会被制止,能读书的女儿的婚姻同样要被父亲控制。
更不必说女主的丈夫在和她结婚之前似乎也是一个“好男人”,女儿的未婚夫在订婚之前也表现得彬彬有礼,订婚之后变脸的样貌就和女主的丈夫重叠了。
所以说,在结构性困境中,真的存在所谓的“好男人”吗?一旦进入婚姻这个剥削制度,所有的女人都会被吃干抹净,区别只是被剥削的姿态是否“体面”。在结构性问题下,女性的困境并不是有钱或者跟另一个“好男人”私奔就能解决的,需要解决的问题是改变这个社会。否则,即使逃离,也可能只是陷入下一个怪圈。所以女主才会问出那两句话——
“我该去哪里?”
“我能去哪里?”
如果举目皆是这样的困境,那么女性又哪里有真正的去处呢?
最后丈夫在众人的注视下退缩,大概也是象征着女性在进入公众场合之后,已经拥有了反抗的政治权利,不再害怕曾经代表着社会规则的丈夫,丈夫也不能再作为社会规则的代行者控制妻子了。
影片里的母女线和女性友谊也令人颇为动容。
在这个充斥着『大爹』、『爹』、『小爹』的家里,只有女儿为母亲不平。这对也很像现在的许多母女——女儿共情了母亲的处境,想要帮母亲又总是被母亲推离,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但她同时也会无知觉剥削母亲,并不敢去指责真正的施暴者;最终也是她为母亲送去选票;母亲奉献自我托举女儿,希望女儿逃离这个家里,偷偷为女儿攒婚纱钱,在发现准女婿也是个混蛋的时候,果断炸了准女婿家里的酒吧阻止她们结婚,攒下的钱又变成女儿的学费——不同的是,很多母亲并不像女主这样爱着女儿。
而女主的朋友和女主一起在街边抽烟、女主朋友在以为女主要离开的时候为她高兴为她掩护、女主的朋友和她一起在死去的丈夫爹床边骂他的这些场景全部都很有意思,也很温暖。
说实在的,丈夫的爹死掉的时候,全世界仿佛都忘记他是个骚扰儿媳、家暴妻子致使妻子跳楼、教儿子闝和怎么打老婆、装病几十年逃了上战场的垃圾,大家都夸赞他是个圣人,一直不闻不问的丈夫也表现得多么悲痛,这个场景实在是格外滑稽。
影片里有一点我觉得无法定义观感的则是导演表现暴力的手法——一方面,将丈夫家暴女主的过程用歌舞的方式、用女主脸上的痛苦表情、孩子们的表情动作、将女主身上的伤用一眼假的妆效表现出来,既不太会有消费苦难的感觉,又因为这个荒诞、格格不入的表现形式,显得丈夫的暴力更加荒唐、平庸、滑稽;另一方面,这样似乎也消解了一部分暴力给女人带来的痛苦和严肃感。但至少导演的表现形式确实没让我放下一点心,而是依然害怕丈夫下一秒就会对女主使用暴力。
最后,我真的很庆幸导演没有将跟旧情人私奔作为影片的结局,女主最后自己用行动回答了那两个问题。
“我该去哪里?我能去哪里?”
“去往能为自己开辟一个真正的容身之处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