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弟鲁风
我弟鲁风和我同姓,据我妈妈分析,鲁字和我名中的冀字相对,至于风字不知缘何,但我以为是个好名字。我是独子,鲁风是我唯一同姓的堂弟。
鲁风中考后搬了新家,是政府廉租房,但比原来马路边的一室一厅要好,因为鲁风终于有了自己的房间。鲁风没有考进重点高中,在大人面前食了言,我这次来看他,颇有清代哥子去看被高墙圈禁的弟弟的味道。
原来鲁风已经开学了,还是军训。她妈妈告诉我,最里边是他的房间,她还告诉我,鲁风实在嫌这个新房间太小。我走进去,正对着躺了一张床,左手边是书桌,我拿起第一本书,是《海底两万里》,我知道鲁风向来喜欢看这广阔的书籍。
去年暑假回中国,我和妈妈一起在电影院里看了一部电影,《刺猬》,看到结尾时我哭的失声,母亲没有察觉。
片子讲老姑父和小侄子。老姑父叫王战团,是个疯子,想当船长,爱看《海底两万里》,小侄子是个结巴,但我看他那双眼睛,比所有人更透明。王战团没有赶上梦想,回了老家,受人嘲笑,被指为疯子,在那个地方,几乎失去为人的资格。但只有小侄子把他当正常人看,一如只有他这个长辈把成绩不好,说话结结巴巴还不太听话的小侄子当正常人看。我不知道是否是王战团教了小侄子什么,最后小侄子当了船长,出海,环游世界,娶了一个洋媳妇回国。而王战团终于从精神病里逃了出来,跃入大海,两人挣扎着相拥。
片尾小侄子带着洋媳妇回沈阳,抱着他的小儿子在庭前嗮太阳时,他那依旧不善言辞的爹讪讪地笑着问孙子的名字:阳阳?是太阳的阳吧?小侄子说:是沈阳的阳。我的眼泪一下就流下来,偏偏是对家最有感情的孩子,背井离乡。进屋后,小侄子的母亲问她,这么多年过去,能否原谅他们当年的所作所为,荧幕上的小侄子背过头去,我也侧过头,看着我身旁的女人。
半年后的某个下午,我打视频给这个女人,讲起这部电影,讲起我对故土的感情,讲起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们这片土地上的人,生下来就要背井离乡时,眼泪又不争气地流下来,而她似乎早已看惯我的情绪上涌,摇摇头,告诉我:“你太敏感了。”
“我不原谅。”
我和鲁风至今仍在大海里挣扎游曳,我看起来是小侄子,看起来要当船长。鲁风看起来像王战团,因为环境,因为时代,也因为他自己,最终要被剥夺做刺猬的资格,被他们拔光刺,然后嘲笑那个蜷缩着的身子。但我不相信,因为我们游过的恒久不是一部两小时的电影,我们夜夜虔诚叩首,知道这一路多艰辛,而我弟鲁风,甚至才只有十五岁,甚至比我,还要年轻!

农历二零二四年十二月二十七于米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