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最初的人类从发源处走向世界,还是古希腊从黑海到西班牙的星罗棋布的城邦的建立,亦或是中国的分封亲戚体国经野之道,都在验证探索-殖民模式是人类最自然的生存方式。因此,地球陷入灾难之后,向其他星球开展殖民是最为顺其自然的思考方式。然而,正如柏拉图在会饮篇中借苏格拉底之口所体现的那样,单纯的生物意义的生殖与繁衍(电影中的planB)永远不会是人类的美善延续的最优手段。对planA及其象征的爱欲永恒(在电影中尤其体现为人对于自己血缘近亲的爱)的追求才是美善不朽的更高层次。这自然是电影所要表达的最表面的意思。

但是若要如此,绝不值得五星好评。真正让我对这部电影拍案叫绝的是最令人震撼的揭秘情节带给我的启发。如果说对planA的坚持和对不要“温和走入那个良夜”的重申表现了人类在面对死亡(必然)面前的人格尊严(自由)。当库伯进入五维空间之后,五维空间(未来)中的自由可以转化成三维空间(过去)中的必然。这不能不叫我联想起斯宾诺莎和莱布尼茨的前定和谐论。关于这一点的讨论将会把电影的主题由生死荣辱这一特定的自由必然对立扩展到更普遍意义上面自由与必然的探讨。

在斯宾诺莎与莱布尼茨看来,当今世界发生的一切,其根本必然的原因都是上帝的刻意安排。这个世界本身就是上帝在诸多可能世界中选定创造出来的最完美的世界,而罪恶与灾难则只不过是上帝借以考验人的工具。换言之,上帝在创造出万物之后,已经完全规划设计好了在这个世界将会发生的一切事情——这就是前定和谐论。

在前定和谐论中 人类之所以认为自己是自由的,将一切自由物运动变化的发生归之于随机和或然(例如您现在可以继续看这篇影评,或者可以退出这段冗长的文字,这完全在于您的“自由”),完全是由于人的有限性。可是,在上帝眼中,这一切都只是预先设定好的必然而已,万物及其运动变化也不过是一堆质料和再清楚分明不过的几条法则。
这种想法在当代人(尤其是无神论者)看来确实是荒谬,但是在该电影的情节中,前定和谐论似乎获得了一个更好的实现版本。在这个版本里面“他们”即是“我(库伯)”,而五维的库伯之于三位的墨菲则近乎上帝。尽管库伯在刚进入五维空间的时候略显吃惊,但他就好像柏拉图“洞喻”之中那个走出洞穴的人一样,在短暂眩晕后就理解了世界清晰的必然性,很快适应了上帝的职责。墨菲见到的奇怪现象(或者称之为神迹),如此的偶然不过是因为她认识能力的受限,而这对于五维的库伯来说才是自由;而墨菲的自由——她的聪明才智,也不过是来自于上帝的自由换言之来自未来的必然和对上帝的信仰(对父亲的爱)。

诚然,将五维库伯说成是上帝确实夸大了他的能力,毕竟人终不是神。但这正是这个情节的有趣之处,它借助科幻来现象了一个人类为主体的前定论,实现了(未来)人类自由对(现在)必然的克服。给出了人类进一步迈向自我救赎的一种乐观假设。

逻辑上的无误可以推导出现实中的可能性,而墨菲定律又暗示了可能性与必然性的等同,那我们为什么不相信我们的生活已经是被五维的未来人类所规定的最好的生活呢?人类又有什么理由不选择求真来发现来自未来的自我救赎的暗示呢?

回想过去的科幻模式,无论是楚门世界亦或是缸中大脑,都是立基于笛卡尔的怀疑主义的悲观假设。这部电影则给出了另一个立基于斯宾诺莎和莱布尼茨的改造了的前定和谐论的乐观假设。单此独创理解也可以使之在科幻作品中据有一席之地吧。(这并不同于鲁莽的时空穿梭,未来人粗暴干预我们的生活,在简单的时空穿梭的那种故事中并没有现在人的自由与未来人的自由的和谐 。时空穿梭或许基于的是偶因论,偶因论显然不如前定论高明)

当然,这并不代表我认为这部影片是完美无缺的,相反,这部电影也有让我在观看中感到不适的地方。作为一部剧情思维跳跃的商业片,为了使观众明白技术背景,在太空舱里面开了一节又一节物理课,而显然真正的宇航员并不会这样做。换言之,真实性与易理解性的平衡已经台词设计并不太好。(在讲到黑洞的时候,“二维中的圆圈在三维中是什么呢”(停顿一秒)“是球”“对!” 这段设计有点过于不尊重观众智商)。当然就我个人而言,还有一点不喜欢就是片子里面的主旋律色彩。地球末日被拍成美国人为美国人找新家,外星球上面的帐篷插着美国国旗和白头鹰旗真是过于民族主义,都要灭亡了都不忘自己是美国人,实在是格局太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