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看了小说以后当即决定去看电影的。平心而论,若非已对人物情感和故事背景有了相当程度的熟悉,看完后恐怕会失望的。——不过这部影片仍然值得欣赏,也推荐读了小说的朋友去影院细品。

电影肯定是及格的。节奏、叙事(虽有不足,但至少完整说了一个逻辑上过得去的故事)、视听效果,都做到了比较令人满意的程度。

值得夸赞的优点:

一、画面质感很好。电影的运镜、取景、画面布局都很美,且能与故事十分自然地贴合。坐进影院后,灯光全黑未见画面,便听到一阵缠绵的雨声,把人一下抓进湿漉、粘腻、惆怅的烟雨江南中。屏幕亮起,我注意到与一般电影16:9的画幅不同(非专业人士,可能误用概念),《柳浪闻莺》选用的是更偏正方形的长宽比,很像幼时老式的相机和电视机,给人一种在看旧故事的感觉。片中音乐总是娓娓道来,与故事情节契合(有几段小提琴的音乐十分唯美~)。影片多处场景极美(尤其是工欲善和垂髫的几场戏:镜前画眉、西湖边对视、看扇;在船上看社戏),光影配合(扇庄里的画、扇、人之影,工欲善看垂髫唱戏时的光——她真的在舞台上发光),多次巧妙利用场景里的镜子表现人物(使得画面有层次感;镜前画眉;扇庄中的小镜印着银心的脸,与工欲善的隔阂)等等,都是很值得欣赏的。此外,越剧穿插成功而自然,不突兀,能很好地配合情节。

二、选角极佳。这部电影的成功,如果一半在画面和镜头语言,那么另一半大抵就在选角上。

相较于小说,电影中的垂髫更柔软、温和,少了一丝傲气,多了一分大气、温婉和随和,这倒并没有什么不好,反而表现了不同的理解。小说中垂髫刚硬而执拗,电影里垂髫则给人一种坦然面对命运、只求问心无愧和自己欢喜的侠气。越剧唱段中,垂髫的演绎也很不错~

影版的银心非常可爱。读小说时,我有点讨厌银心这个角色,觉得她功利而市侩,但电影里的银心楚楚动人(这也和剧情和人物塑造有所不同有关,影版的银心似乎承担了原本小说中工欲善的思考功能——她才是那个做选择和犹豫徘徊的人,她也迷茫过,也为了找回初心努力过),让人心生怜爱。

大龙的气质与工欲善非常契合。那种忧郁的、儒雅的、胆怯的而又自有一番天地的烟雨气质,和高瘦的、有着一对水汪汪、朦胧而迷离的大眼睛的大龙,完美地融为一体。(看到有影评说:睁着无辜大眼睛的工具人有点可爱2333,也许有人说电影中工欲善并不需要“演技”,但在选角上,大龙略带忧郁的文艺气质真的非常合适哈哈哈。)

关于剧情:

看电影,除了欣赏艺术和画面外,就是看故事、剧情和人物命运,体会情感和进行思考了。小说的故事内容及其给人带来的思考空间,已十分充沛(https://book.douban.com/annotation/114285171/),要想将丰富的内容和复杂的思辨融入在100分钟的电影里,是比较困难的。(我在路上向同伴介绍小说情节时,她就感叹:“电影要想说清楚,挺难的。”)

小说中精彩而丰富的内容大致有几点:一、垂髫、工欲善、银心三人之间的情感交织和选择,不仅是多箭头的情感线条,也是知己与知己、知己与朋友、爱情与知己、爱情与朋友、情感和利益之间的挣扎和选择,三人经历的情感,也是成长道路上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的思考与抉择。小说的动人之处就在于垂髫的极度鲜明,银心的清晰追求,与工欲善明暗交杂徘徊的对比——小说以工欲善为主要线索展开,所以主题是明确的:就是讨论成为什么样的人、如何选择的问题。二、穿插在小说中的几处议论和诗词,关于扇的讨论、第三性、桃花得气美人中等等。

不过,电影为了“说明白”,就简化了三人之间的情感,由多向的交织的情感,转变成了单箭头的双向奔赴。小说里,工欲善应该确实也对银心动过心(“不舍得”),认真考虑过要和谁结婚、过什么样的日子。电影里,工欲善显然自始至终都只爱垂髫一人,因此银心的“献身”就显得累赘且狗血(甚至让人一头问号)。——这很难说好或者不好,因为如果电影仍保留了复杂的感情线,而又无法处理得当,就会把故事讲得很乱,反而不如简化线条来得明白。——但简化了三人的情感,也就弱化了电影本身的思考力,使得小说借工欲善展开的思考完全没有思辨性。(也让人有种为了遮掩女性情感使男主变成工具人的感觉。)

关于配角:小说里的胡琴师颇令人动容,他是欣赏、尊重、理解并愿意永远支持的垂髫的人,西湖边拉琴的一段描写也让我们看到这个人物的魅力,琴师是小说作者的仁慈和安慰,是让读者安心的存在:无论怎样,垂髫总有人托底的。而在电影中,琴师是个彻头彻尾的工具人,出场只是拎包、还扇子,几乎没有台词,甚至要为了男女主的互相奔赴而坐牢消失,实在是令人有点无语。

不过电影中说着方言、打扮精致的按摩店女老板弥补了一些遗憾,“你哪次唱戏我不许你假的,为什么要走啊?”简单刻画就让人感受到人情温暖和侠义之气,颇值得回味。

电影中,银心更大胆、想法更清晰。她最终没有让垂髫在舞台上“出丑”(这应该比让别人知道垂髫眼瞎更令垂髫伤心——当然电影中友情的背叛是客观存在的)。电影中,垂髫走前对她说“只演小姐,不演丫鬟”,而后来在五女拜寿中又演了丫鬟,这个情节挺有意思。在小说中,对应内容是银心扮演五女之一,工欲善无法认出(银心丢失了自己,所以工欲善也找不到她)。

小说中有几处工欲善看戏的情节,最后一次是坐船到乡下,琴师接着他——他没有认出红脸判官的垂髫(我理解小说里的这处情节,是表明工欲善最终还是不能完全地理解垂髫、与她共鸣)——之后垂髫依旧兴致盎然地动员银心、琴师回杭州唱戏、开按摩店,敢想敢干。电影这里处理成戏台的老板卖不出去戏票,要垂髫等人另谋生计,辗转多地唱戏的垂髫终于无路可走,落寞不已;工欲善心疼垂髫,想劝她离开。——小说中多次描写了垂髫卸妆的“狠”,以及她卸妆后的苍白和疲惫,电影没有刻画这一点,只有在这场中让垂髫在不甘、无奈的情感状态下十分用力地卸妆。

此外,电影采用倒叙、插叙的叙述方法,开头和结尾是银心离开的时刻,是一个完整的故事结构,首尾呼应。小说则完全是叙述过去事情的口吻。后者是追忆,是对往昔徘徊犹豫的反思;前者则是现时的等待和无奈。

小说中工欲善说“桃花得气美人中”,大约是说垂髫的气与戏与扇,电影没有出现这句话,大约也是因为垂髫的气终究有些散了,大概是因为物是人非,也或许是杭州的雨气太过氤氲,让人只剩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