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说,人有七苦:生、老、病、死、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
耶稣说,那门是窄的,路是小的。
我不信佛教,也不是基督徒,我是清云疗养院精神科主任,我的病人是被神明遗忘的孩子。
(注:少部分内容较电视剧有所改动)

胡冠骏放火烧了便利店,五人死亡。
我听到消息的时候,疗养院的病人们刚刚吃完药,在院子里活动。少爷那天洗了澡,坐在院子里和一棵杨树聊天。
胡冠骏是院里收治的一位病人,他从小患有ADHD(注意缺陷与多动障碍),断断续续在这里治疗。
我记得他小时候很可爱,也很调皮,常常站在疗养院高高的台阶上就要往下跳。他的主治医生马亦森,就火急火燎地跑过去把他抱下来。
后来冠骏读国中了,有时候和同学打架、翘课、烧书。高中时抢过一次银行,那时他爸爸已经和他断绝了关系,他很需要钱。亦森说他有借钱给冠骏,还让他每月都来复诊。
但冠骏没有来过了,直到昨天晚上,一把火烧掉了他曾经打工的便利店。
一同烧掉的,有他的少年保护官牛荷,还有牛官和亦森的小孩。
我感觉亦森快疯了,他眼眶猩红、目眦欲裂。
这是我第二次见到亦森这样失态。

第一次是在他刚实习的那年,那时候少爷才刚来,是疗养院里出了名的签王。亦森在第一次试图接近他时,就被少爷跳起来制服在地上,少爷的双手狠狠地掐着他的脖子,嘴里念叨着这个狗屁社会!
亦森花了很多时间关照少爷,给他折千纸鹤、陪着他和杨树聊天、劝他洗澡,但少爷还是对他不理不睬。
终于有一天,少爷洗澡了,那天他心情很好,足足洗了两个小时。出来问我:“那个医生呢?”
我能清晰地闻到阳光晒过他发梢的清爽的香味。
我指指旁边的长椅,亦森就坐在那里。他的眼眶红红的,头深深地垂在肩膀下。
少爷就跑过去,高兴地说:“我洗好澡了。”
亦森后来抱着他号啕大哭,少爷不断拍抚着他的后背,一遍一遍地安慰他:“别担心,我洗好澡了。”
亦森始终不愿意透露他那次痛哭的原因。只是后来,从前关注政治的他再也不谈论政坛新闻,有一段时间经常盯着椅子发呆,偶尔看到黑色头发的瘦弱的小姑娘,会突然冲到人家面前,嘴里念叨着“证明”。
唉,也不知道这孩子想证明什么。

所以后来牛荷的出现,我们都是很开心的。因为亦森的眼里终于又有光了。牛荷是少年保护官,每天为了少年们的事情奔波到深夜。她来疗养院看冠骏的时候,穿着五颜六色的衣服、染着彩色的头发。冠骏说,她也喜欢《火影忍者》里面的春野樱。哦,我并不是一个喜欢看漫画的老头,只是冠骏在我耳边说了太多次,如果我记不住,他还会说更多次。
说起来,冠骏还是他们两个的媒人。这孩子从小就有ADHD,父母为了把他养大也已经筋疲力竭。
天底下从来没有父母,愿意花二三十年,去养一个杀人犯。
胡冠骏,勇冠三军,日驰千里。在最初的时候,他的父母一定也有很高的期待吧。
他终究是辜负了别人,那么轰轰烈烈的一场大火,把一切都烧个干净。
造化弄人,造化弄人呐!

胡冠骏要转到我们院监护治疗了。
我得知消息的时候耳边“嗡”地一声,我们亦森怎么办,亦森恨不得杀了他!
这几天亦森却很平静,除了病发作的时候。自从牛官和孩子去世后,他就得吃药了。
我也得吃药了,最近胳膊痒的厉害,可能是精神太紧张,二十多年没犯的荨麻疹又起来了。
亦森是个好医生,我不能让冲动毁了他。我让小乔在医院门口堵他,让以礼在重症监护室的门口带走他。最后还是不放心,我把胡冠骏送走了,自己躺在监护室里面。亦森进来了,带着电棍还是别的什么。看到是我,他愣了很久。我带他去办公室喝茶,谢天谢地,荨麻疹终于好多了。

电视上却热闹起来,什么公正党内部之争啦,蓬莱铁路随机杀人啦,什么立委下台,什么清云之光。
我看了看正专心做手工的病人们,起身关掉了电视。这些年,我唯一关心的《精神卫生法》,草案已经写写改改了十几年;在居民小区建设康养之家的计划也屡屡受阻。
就这样吧,每天待在医院挺好的,这让我感觉时间不曾流逝,这让我想到妈妈。

我的母亲是北平人,我的父亲是南京人。我的母亲到南京读医学,遇到了当时还是飞行员的父亲。他们结婚后,就住进了眷村。听母亲描述,眷村里面的小太太们都很洋气,穿裙子、会跳舞、会讲英文。
我在台湾出生。上国小的时候,讲台上的老师南腔北调。那时候课本里还是完整的中国地图,谈到大陆的家乡,五六十岁的老人瞬间精神抖擞、热泪盈眶。
现在一转眼,我也是六七十岁的老人了。
只盼着电视上的高政光,或者别的谁,能修订好《精神卫生法》,减轻公卫的压力;希望社会对思觉失调和其他精神患者多一些包容。
胡冠骏的审判结果还没有出来,我觉得他该死,却又忍不住心疼这样一个生病的小孩。

我想,等我退休了,就把这些年操的心好好歇一歇。没有病患,没有药物,自己一个人,回到素未谋面的大陆,去看看久违的、我的家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