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影版《弗兰肯斯坦》由Netfilx出品发行,在平安夜的长沙发上打开这一部类型电影,显然感受到了被偏爱。最早关注原著小说《弗兰肯斯坦》是因为好看,通过作品本身走向作者这件事是后来的事,玛丽·雪莱身上的标签很多,浪漫主义诗人雪莱的妻子,父亲(William Godwin)是一位政治哲学家,母亲(Mary Wollstonecraft)从事女权工作,而可惜的事,她的母亲在她十岁那年去世。而后,母亲于她而言,变成了一块墓碑,她可以坐在“母亲”的坟前阅读,思考生与死的对应关系,其身后,是那座名为“父亲”的图书馆。
回归作品创作的18世纪,古希腊古典医学处于盖伦主义(Galenism)的黄昏,器官皆有其目的和病理上的缺陷,就像编剧在台词中塑造的(以下皆为2025年影版,观影过程中尽量还原的空耳):
「Average male’s heart weight?」
「Every female’s heart?」
「Why do you suppose that the difference in the female’s heart is light? That is, they are more emotional? And much easier for the melancholia?」
这一段,取男性女性心脏的重量为话题,以讨论一颗更轻的心脏,是否有更高的抑郁风险?仿佛在预示着后文母亲的猝然离世飘然而至。
18世纪女性抑郁是如何造成的?当时的社会普遍认为,女性天生感性、脆弱,缺乏逻辑思考能力。这诚然是社会对于抑郁症的臆想和定义方式,所以女性容易抑郁,是被塑造的。在这里,我们也看到了编剧给出明确的线索,提醒观众原著作者作为创作者的意图。
玛丽·雪莱的母亲在她的代表作《女权辩护》(A Vindication of the Rights of Woman, 1792)中提出了革命性的观点,女性表现出的“肤浅”和“娇弱”并非天性,而是因为她们受到的教育仅仅是为了「取悦男人」。玛丽·雪莱作为作者,对着维克多的母亲完成第一次「弑母」。这样的母亲意味着什么?娇弱的、感性的母亲离世了,她生育时流下的血,印在少年维克多的后肩膀处。那个答错问题会被父亲的教鞭体罚的少年,被一个更温顺、更讨人喜爱的弟弟取代,他看见那样的女性此般痛苦,而后他固执爱上的伊丽莎白(Elizabeth)能像男性一样接受平等的教育,能在角色独立行动时展现出同样卓越的理性(依旧引自玛丽·雪莱母亲的主张),而她也没能拥有一个更好的结局。
一同看电影的朋友在结束后提到,他对于伊丽莎白被塑造的原因有些许困惑,仿佛有一种割裂,她为什么要对于影片中的男性角色示好?一次又一次?她为什么会选择走入婚姻?连豆瓣友邻都很好奇:「女主谁都能爱,就是不爱她老公。」在编剧的塑造下,她像是欲情故纵,与维克多在实验室边谈论科学边调情;她也可以初遇弗兰肯斯坦就教他轻唤自己的名字,在他这台肉身机器中,输入一个名为「情动」(Affect)的符号,于是秋叶有了爱意,回击父亲在图书馆中所说的「There is no emotion of the muscle」;婚礼一日,她与弗兰肯斯坦重逢,又像是拿上了美女与野兽的剧本,最后又是一枪,把这个「新生的圣女」也杀死。
她不抑郁,她基于教育所获得的理性,却没能帮她走出被符号化的命运。我有点喜欢对着台词玩文字游戏,当盲人智者重新唤起弗兰肯斯坦的记忆,「你还能记得什么?你可以去找他。」弗兰肯斯坦想起维克多,求他给自己造一个Companion,以消解怪物的寂寞。
"I am alone and miserable; man will not associate with me; but one as deformed and horrible as myself would not deny himself to me. My companion must be of the same species and have the same defects. This being you must create."
(Chapter 17)
他想起的是「维克多」,而并非「伊丽莎白」,那对于他而言是「情动」的符号。
弗兰肯斯坦被非自然地创造出来,他也并不相信,那情动是能够跟随自然去找,而非创造的。
前文中有提到古希腊医学在盖伦主义的黄昏,维克多切开一具具战俘的躯体,结构的身体,去缝合了一个「怪物」,「怪物」精确于美,却不美。盖伦主义的核心在于医者「切开」的动作,这是一个重视形体、肌肉、边界的医学观念(观点来自栗山茂久对于古希腊医学和中医的对照分析,影片开始时维克多宣讲「中医之气」的华点也很有意思,或许盖伦主义的黄昏,东方的气韵也潮流过一阵子)。
如果我们是被解构着塑造出来的,我们又要如何相信感知,并把它变成可证伪的事实呢?这是我最近在想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