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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2年,正是改革开放初期,市场经济方兴未艾。那年,释永信17岁,与《少林寺》电影中的觉远年纪相仿。那年,《少林寺》电影横空出世,少年觉远、快意恩仇、家仇国恨、功夫正义,构成了一幅理想主义的浪漫画卷,也正是这部电影促使少林寺名声大震,让释永信走上了佛教商业化的道路。

四十三年后,当少林寺当家人释永信被查的消息传遍网络,人们才开始重新凝视这部曾被奉为经典的作品——那曾被视为银幕传奇的《少林寺》,是否早已在不自觉间,为佛教的世俗化、堕落化埋下了第一粒种子?当“出家人”可以为复仇而杀人、为感情而动心、为权力而站队,佛门清净的边界从那一刻起,也许就已悄然松动。

“觉远”是被逼出家的

片中的主角小虎子,为报父仇毅然削发为僧,法号“觉远”。这看似忠义的选择,却意味着他从一开始便没有真正的宗教信仰基础。他入寺的动机是私仇而非参悟,不是清净心入佛门,而是以“复仇者”的姿态披上了僧衣。这是一个颠覆传统的少林。掌管少林寺财政的副方丈,精明世故、斤斤计较;怀揣着狗肉,口里念叨“罪过罪过”的武僧师父; 以及一群把佛祖和酒肉都“挂”嘴边的武僧;还有为报杀父之仇而投奔少林的李连杰目露凶光、杀气腾腾……

我们来看看和尚杀狗吃狗肉一段的台词:

大师:我这些徒弟啊,都是危难时遁迹空门。临时抱佛脚,自然不那么诚心。
众僧:好吃……来,吃这块……好……
僧丙:师父,这样一来我们不都犯戒了?
大师: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出家人心中有佛,多行善事,不必拘泥小结。
僧丙:啊……弟子懂了!


片末——
李世民:哈哈哈哈哈哈,这酒肉之戒,我看,就免了吧。
住持:万岁……

片中大量展示出家僧人破戒行为:偷狗(盗戒)、与牧羊女的情感纠缠(淫戒)、撒谎、斗殴、杀人、饮酒、吃肉,几乎将主要戒律逐一突破。更讽刺的是,这些破戒行为并未被批评,反而被塑造成僧人“有了人性”的正义之举。

于是,大众开始相信: 出家人破戒,只要动机“正义”,就可以被原谅、被赞美。 “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变成了流行语,却不知这句出自明末破戒僧人的话,其实本意并非佛法正途。当觉远站在李世民这一权力象征的阵营里,杀伐就被赋予了正义光环,佛门从此成为政治工具的附庸。

“用出世的心真能做入世的事?”

佛教的根本精神是“出世”,是决弃世俗生活、断除欲望、回归清净。然而《少林寺》的成功恰恰在于将“出世”与“入世”缝合,用功夫包装了暴力、用慈悲解释了复仇,让本应超脱的僧侣变得比世人更热血、更功利、更有欲望。

这种“宗教娱乐化”的倾向,看似推动了佛教的传播,实则消解了其内核。当功夫、商业、影视与宗教融为一体,僧侣不再是脱离红尘的修行者,而是可以谈情说爱、可以打斗杀敌、甚至可以为政治站台的“英雄人物”。这种形象为后来的“披着袈裟做红尘事”的假和尚树立了榜样。

释永信的“现代僧侣”形象——经营寺庙、参与商战、走秀演讲、出访投资——无不是对《少林寺》电影精神的延续。他口中常说“用出世的心做入世的事”,听起来是辩证,是智慧,实则只是为沉迷欲望、追求权力财富的遮羞布。

《少林寺》:一种意识形态的转弯

《少林寺》并非一部单纯的宗教电影。它诞生于中国刚刚尝试走向市场经济的时代背景。在那个时代,电影所传递的意识形态也发生了微妙转变。

它告诉人们:不必太执着于清规戒律,要学会“灵活应变”;不必太排斥欲望,贪嗔痴反而更接地气。正如当年要大步迈向商品经济,需要解放欲望一样,这部电影打破了传统佛教的静寂禁欲形象,鼓吹了一种“现代化的宗教”:可以爱、可以斗、可以杀、可以赚。潜台词是:如果没有旺盛的欲望,商品卖给谁呢?GDP怎么上去呢?

四十三年过去了,当社会中的“假和尚”“伪修行”“佛商化”成为常态,人们才意识到,佛教一旦失去清净性,沦为世俗工具,那便会全面堕落。释永信的落马,不只是个人的问题,更是当年这股“佛教世俗化”风潮的一个必然结果。

电影《少林寺》是一个时代的记忆,但也是一个宗教失守的起点。当修行不再自律,当破戒被包装成美德,当僧侣可以为利益服务,那么佛教就不再是佛教,而只是一件可以被操控的文化符号。

今天重新审视这部作品,是要警醒每个还存有“初心”的出家人: 如果佛门不能自净,其信仰终将崩塌。

四十三年后,终于明白:那句“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正是堕落的开端。而对于不是出家人的我们,需要扪心自问的是,你心里的“佛”,是不是已经沉在酒肉里了?现在,是不是该重拾“戒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