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鲍里斯·卡洛夫在《目标》中饰演的拜伦·奥洛克说出“我的恐怖已经过时了”,这部诞生于1968年的低成本影片,已然戳破了类型片的虚假安全区。彼得·博格丹诺维奇用两条看似平行的叙事线,完成了对“恐惧本质”的颠覆性叩问——一边是古典恐怖偶像的谢幕,一边是现代无差别暴力的登场,两者最终在汽车露天影院的黑暗中剧烈碰撞。影片对古典恐怖的解构,浓缩在奥洛克的退休抉择中。这位以塑造怪物闻名的老演员,在目睹现实暴力新闻后彻底厌弃了银幕上装腔作势的惊悚。片方软硬兼施的劝说、观众最后的告别邀约,都成了捆绑他的枷锁,直到他亲眼见证真正的恶,才明白自己演绎的“恐怖”不过是抚慰人心的童话 。卡洛夫的表演堪称神来之笔,酒店房间里那段缓缓道来的鬼故事,镜头从全景慢慢聚焦于他布满皱纹的脸庞,既藏着老艺人的荣光,也写满对时代的迷茫,让这个虚构的角色与演员本人的职业生涯形成动人互文。与之相对的,是青年鲍比·汤普森的暴力链条。影片没有赋予他任何戏剧化的犯罪动机,这个外表乖巧的年轻人,清晨平静地击毙熟睡的家人,随后带着步枪藏身于高速公路旁的油罐顶,对路过的司机展开随机射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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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无因之恶”正是博格丹诺维奇的刻意为之——他以1966年查尔斯·惠特曼枪击案为原型,塑造了一个没有面具、没有嘶吼,却比任何银幕怪物更令人胆寒的凶手 。当子弹击穿车窗,受害者甚至来不及看清施暴者的模样,这种匿名性的暴力,恰恰是现代社会最真实的恐惧底色。两条线索的交汇点选在汽车露天影院极具深意。奥洛克在此进行职业生涯的最后亮相,银幕上放映着他主演的古典恐怖片《恐怖》,而银幕外,鲍比正用步枪瞄准观影的人群。当奥洛克挣脱保镖,手持拐杖走向持枪的青年,古典恐怖与现代暴力完成了终极对话——老演员用肉身直面枪口的瞬间,宣告了“怪物恐怖”的退场,也印证了“随机暴力”已然成为时代新的梦魇。这种对比在1968年具有强烈的现实隐喻,马丁·路德·金与罗伯特·肯尼迪遇刺的阴影,让影片的上映一度推迟,却也让其主题更具冲击力 。以12.5万美元成本完成的《目标》,用粗粝的镜头语言完成了精准的社会诊断。它不仅是对B级片创作模式的突破,更预言了此后半个世纪不断上演的暴力现实。当奥洛克最终说出“这才是恐怖”,影片早已超越类型片范畴——它告诉我们,最可怕的恐惧从不在银幕上,而在那些看似平静的日常裂缝中,在那些毫无征兆的恶意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