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对完美社会的想象从未停止,但《黑镜》第七季第四集《玩物》却以一场虚实交错的实验,撕开了这种幻想的荒诞性。这集看似围绕电子游戏与致幻剂展开,实则将矛头指向人性本身的惰性与暴力基因——无论科技如何包装乌托邦的愿景,人性的进化始终是滞后的泥沼。

故事始于一场谋杀案的审讯:游戏评论员卡梅隆因谋杀被捕,却在供述中回溯自己如何沉迷于程序员科林·瑞特曼开发的实验性游戏。这款名为《群落》的游戏并非普通的娱乐产品,而是一个试图通过数字生命模拟重构人类社会的工具。游戏中,角色外观趋同,信息以光波共享,看似消弭了阶级与暴力,但开发者科林的真正目的更野心勃勃——他希望借此让人类“集体进化一个层次”,摆脱原始暴力与恐惧的桎梏。然而,这种代码化的平等社会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乌托邦谎言。
卡梅隆的悲剧恰恰暴露了人性与科技工具之间的永恒矛盾。他在游戏中与数字生物建立情感联结,甚至通过服用致幻剂试图理解它们的语言,却在现实中被客人的暴力行为激怒,最终失控杀人。这种割裂映射了人类对理想社会的追求与自身本能的冲突:游戏中消弭暴力的设计,反而在现实中被人类的暴力逻辑反噬。审讯室里的警探、药贩、资本家,无一不深陷强弱分化的权力结构,他们既是暴力的施加者,也是恐惧的囚徒。这种循环印证了剧中杀人犯的隐喻——人类从未真正走出洞穴,暴力始终是应对生存焦虑的本能。
游戏的视觉设计暗含更深层的讽刺。数字生物外观趋同、行动同步,仿佛抹平了一切差异,但这种“平等”本质上是代码的强制规范,而非人性的自发选择。当卡梅隆将游戏代码上传至政府服务器,试图通过广播信号改写全人类大脑结构时,这一举动本身却复制了“造物主”的权力姿态——他仍在使用暴力(哪怕是数字层面的)去消灭暴力,最终陷入与旧秩序相同的逻辑陷阱。
结尾的开放式画面中,卡梅隆向虚空中伸出手,这一动作成为全剧最微妙的隐喻。它既是对联结的渴望,也是对救赎可能性的试探——人性的进化或许无法依赖制度或工具,而只能通过个体主动打破循环的意愿。伸手的姿态本身即是一种反抗:承认自身的残缺,同时拒绝被恐惧与暴力定义。这种矛盾性恰恰呼应了《黑镜》系列的核心命题:科技是中性的,但人性的弱点会将其扭曲为自我囚禁的牢笼。
《玩物》的深刻之处在于,它并未简单否定科技的可能性,而是揭示了人性与工具之间的错位。开发者科林试图用游戏“修复”人类,却低估了人性的顽固;卡梅隆渴望通过数字生命实现纯净的情感,却沦为暴力的奴隶。这让人想起《黑镜》主创查理·布鲁克的断言:“科技是一粒毒品,我们总在享受快感的同时,被其副作用反噬。” 当代码化的乌托邦成为另一座洞穴,人类或许需要意识到:真正的进化不在于设计完美的系统,而在于直面自身残缺的勇气——正如那只悬停的手,脆弱却固执地指向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