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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峡好人》

好久好久之前就听说过这部贾樟柯的电影,但机缘巧合,拖到昨晚才认真看完。电影名虽然看起来很符合主旋律意义上的正能量,但其实际的叙事自有其独特的逻辑。通过这个短文,我将试图理解导演的理解,并挖掘出故事本身与时代主题的隐秘关联,并试图解释三峡好人的命题怎样才算成立。

一、个体选择:坚持还是放弃?

故事本身并不复杂。两个从山西来的中年人,一男一女,各自来奉节找寻失联的另一半。汾阳来的韩三明找他三千块买来的老婆。太原来的护士沈红找她两年未联系的爱人。虽然目的相似,但两人的选择并不相同。面对船老大提出的三万块“赎身费”,韩三明的选择是咬咬牙决意带他的老婆回家。而相反,面对出轨的丈夫,沈红的选择则是主动提出离婚。虽然一个执意留,一个执意走,但两人在某种意义上却又是相同的。韩三明通过坚持呈现了中国农民的生命韧性和鲁迅所说的中国人的念旧情愫。沈红则通过放弃呈现出女性在破碎的婚姻面前的独立意识与人格尊严。在这个意义上,导演的意图可能是,两个人通过不同的选择实现了生命的交集或者说人的主体性。但这种主体性之选择,显然并不是故事的全部。

二、时代洪流:抗争还是顺从?

个体选择始终是嵌入时代洪流之中的。这是谁也无法逃避的宿命。在中国,这一特征尤为明显。三峡好人的背景是三峡工程的上马。举国体制之下,一百多万库区百姓,瞬间成为了大地上的异乡者。拆迁移民,是当地的主题。也正是通过拆迁移民,韩三明和沈红,偶然间又产生了另一重交集。韩三明当起了临时拆迁工人。沈红的丈夫与政府勾兑大搞移民强拆。在这套官与民、政与商的复杂关系中,故事中的人物各有不同的选择。导演使用了抽象与具象两种叙事模式。抽象来看,库区移民办拥挤着讨要不同说法的百姓,倒闭的国企堵塞着维权的下岗工人,大河移民上访的故事永不停歇地上演。具象来看,三明所住的快捷宾馆的何老板因为房子拆迁而被迫搬家,三明的小马哥在充当强拆打手中的群殴中暴死,三明女儿的同学妈妈南下广东谋出路,三明的工友则最后决定远赴山西跟随三明下黑煤窑。从上述不同的选择来看,渺小的个体在时代洪流中,实际上很难说是在做选择,而是不得不去选择或被选择。与韩三明和沈红不同,自由选择似乎又是少数人的特权,它并不是普遍性的。在这个意义上,导演似乎是在说,无论抗争还是顺从,都不是自由意志意义上的选择,而是囿于时代洪流的裹挟或者说政治结构的宰制。

三、终极困惑:好人真能平安?

回到电影名称,三峡好人似乎是在说三峡好人。这虽然有点同义反复,但导演的用意却很隐秘。可以说,三峡有好人,但同时也没有好人。道德评判意义上的好人显然不是导演的用意。在特定的政治结构下,好人只能通过一种政治支配关系才能得到理解。略显悖论的是,山西而来的韩三明就是这种三峡好人的代表。虽然他并不是三峡地区的人。韩三明本身也只是时代的一个缩影。当面对铺天而来的时代洪流,当面对生命中的艰难抉择,在这一刻,我们都是韩三明,我们都是那一个三峡好人。在这个前提下,故事中韩三明的手机铃声《好人一生平安》,或许发出的并不是好人一生平安的美好祝福,而是好人是否真能平安的终极困惑。但达致好人的一生平安,显然不是单靠好人就能实现的。电影的英文名称Still Life 或许给我们指引了一个可能的出路。拆迁移民意味着动,而Still Life意味着静。在“动”的不断逼迫下,“静”就意味着继续活着,用法语来说就是C'est la vie。但遗憾的是,继续活着显然不是好人一生平安的主动出路,而只是一种好人被动套上的生命枷锁。只有在这个意义上,“三峡好人”的命题才能成立。这或许是导演想告诉我们的,也可能是我想告诉你们的。

荫成/2021年11月28日,燕园畅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