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痖弦于温哥华时间11号清晨逝世,享年92岁。痖老安息。世界老这样总这样:观音在远远的山上 ,罂粟在罂粟的田里……

《他们在岛屿写作》第二辑《如歌的行板》,第一遍看。
痖弦上学时,作文课写了:狂风呼呼,砭肌刺骨。一切凋零,草木干枯。十分钟交卷。老师说:写诗是偷懒的表现。记得杨牧那集:念高中时,杨牧上课请假,理由,两个字:苦闷。看了两遍周梦蝶的《化城再来人》,痖弦,是另一种存在。梦蝶是出世的凄冷,痖弦是乐观豁达。他说,诗人的全部工作在于收集不幸的努力上,当自己真实地感觉自己的不幸,紧紧地握着自己的不幸,于是便得到了存在。存在,竟也成为一种喜悦。作为河南人的痖弦,某些诗里竟也有河南梆子的节奏:《乞丐》《盐呀》陀斯妥耶夫斯基和二嬷嬷,酸枣那个树,让我想起了小香玉的豫剧小曲儿。
《如歌的行板》,真够苍蝇(痖老的梗)。有段时间和某个影迷老友对话全是……之必要懒洋洋之必要,看电影之必要,允许老友犯错之必要,独处之必要,分享之必要,与人联结之必要,与人保持距离之必要,君非圣贤此一起码认识之必要,观影顺序不同之必要……

附上痖老这首诗,顺畅地读下去,被结尾击中了:
《如歌的行板 》——痖弦

温柔之必要
肯定之必要
一点点酒和木樨花之必要
正正经经看一个女子走过之必要
君非海明威此一起码识识之必要
欧战,雨,加农炮,天气与红十字会之必要
散步之必要
溜狗之必要
薄荷茶之必要
每晚七点钟自证券交易所彼端

草一般飘起来的谣言之必要。旋转玻璃门
之必要。盘尼西林之必要。暗杀之必要。晚报之必要
穿法兰绒长裤之必要。马票之必要
姑母遗产继承之必要
阳台、海、微笑之必要
懒洋洋之必要

而既被目为一条河流总得继续流下去的
世界老这样总这样:——
观音在远远的山上
罂粟在罂粟的田里

第二遍刷《如歌的行板》,依然是感动。

痖弦真是个不同于那个时代的诗人。他的性格里有北方气质,豪爽,豁达,幽默。而他和桥桥的爱情,也是笃定的。不容置疑的。
他在《联合报》副刊当主编二十年,也是台湾副刊的黄金时代。作为当年看《台港文学选刊》的老读者,在纪录片里看到熟悉的作家的名字,看到席慕容,叶嘉莹,林怀民,蒋勋的出镜,有点儿亲切。

第二次看这部纪录片,关注了几个细节:艾未未的父亲艾青说,灵感是给勤于思考的诗人的奖品;梅兰芳的子女终其一生没见过父亲穿睡衣的样子,梅兰芳最终也死在厕所里,不愿意让人看到他狼狈的样子。孟小冬作为他的知音,两人分别之时,孟对梅说,不怕,不要怕。(人活在世界上,多么地不易呀。痖老泪目……)
诗友赠他:飘零君莫恨,好句在天涯;还有聂华苓,有部纪录片《三生三世聂华苓》写了她家的客厅是旅美华人作家文人们的后花园……原来蒋勋写作,也有痖老最初的鼓励与帮助。蒋勋读他的《深渊》,读完问他,为什么当年政治环境那么恶劣,你的诗句却那么温柔?
"工作,散步,向坏人致敬
微笑和不朽……"

痖老说,晚年的他,心情是复杂的,觉得自己的文学之路和人生之路都是失败的。女儿对他说,没有什么比失败的人生更像一首诗了……

不知道春天来了以后将怎样
雪将怎样
知更鸟和狗子们,春天来了以后
以后将怎样
依旧是关帝庙
依旧是洗了的袜子晒在偃月刀上
依旧是小调那个唱,莲花那个落
酸枣树,酸枣树
大家的太阳照着,照着
酸枣那个树……

缅怀痖老,准备回家看第三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