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疑戈达尔的创作是电影发展进程中的一个休止符,他游离于框定的制作边界,其风格意味着自格里菲斯时代所确定的视听语言作为电影核心语法的权威地位被挑战了。
戈达尔电影风格的反叛中隐藏着众多好莱坞类型电影的影子,在其首部长片《精疲力尽》中闪烁着的犯罪类型的特色、《阿尔法城》中的科幻元素、《女人就是女人》的歌舞片段,都展现着其对好莱坞类型运行机制的熟练掌握,戈达尔这种深刻的电影认识在《狂人皮埃罗》中有着最为华丽的拼贴与融合。但戈达尔本身是矛盾的,他在本片形式中融入大量好莱坞元素,却在创作过程中同时又是反好莱坞的。
一、音乐与语义载体
在好莱坞类型电影中,配乐往往具有无源且独立于剧情外的连贯特征。好莱坞电影中音乐主要服务于在对整体环境渲染以及主题本身拔高的实用价值往往掩盖了音乐本身存在的本体价值。
《狂人皮埃罗》中的音乐转向了剧情内部其本体的连贯性也被刻意打破。在男女主人公在抢夺一辆汽车的过程中,剧情外音乐本体的开始、暂停然后再次开始的非连贯安排与剧情内张力形成互文,进而影片文本下的潜在节奏在可感知的听觉外化下得以显现。而在片末与陌生男子的交谈场景中,音乐的变化所指为影像视角的转移。音乐伴随着陌生男人开始的讲述过程且随着交流的深入,音乐本身的来源得以进一步揭示,即源于当前观众聚焦人物的内心,音乐于此处被戈达尔重塑为外化人物内心的强有力工具。而伴随着场景中音乐的结束,视角完成了一次复原,叙事重心再次回到男主人公本身。戈达尔对音乐的熟稔应用,自然音乐便成为了戈达尔独特电影语言表达语义的重要载体。
二、间离与非连贯剪辑
与好莱坞类型式的连贯性剪辑不同的是,戈达尔坚持剪辑对线性逻辑的完全颠覆。由于深受布莱希特“间离效果”理论的影响以及对好莱坞剪辑方式的厌倦,戈达尔在剪辑上超越了稳定的时空关系,完成了一次对好莱坞剪辑方式的戏谑。
正如奥蒙评价到“一方面他(指戈达尔)运用并建构类似剧场的影片空间,另一方面,某些镜头画面的运用也造成这个空间暧昧、不确定的性质”的那样,戈达尔并不是追求连贯空间展现的拥趸。影片在展现上层社会群体的派对时,戈达尔将镜头架于人物侧面,在不根本改变镜头内人物关系的同时刻意改变滤镜色彩并强调显著的人物定向运动方式即从右向左入画。戈达尔以这种舞台化的形式强调了舞台(银幕)上人物之间所构成的荒诞形式,但同时跳切的剪辑完全平面化了原有场景空间的空间感,从而变得暧昧、脱离现实。
戈达尔电影的剪辑不仅打破连贯空间,更强调时间的人为干涉性。在好莱坞影片的剪辑过程中,时间从未像现在在戈达尔手中一般被摔个稀烂。戈达尔在电影创作过程中,完全打破了镜头外时间的稳定形式。在镜头群组合表意的过程中,戈达尔刻意在剪辑时展现人为干预性,将大量与画框内本身无关的元素强加进画面流动中。本片插入了广告标识、雷诺阿以及立体主义美术作品、代表美国流行元素的漫画等具有极强人为特色的物品,一方面对画面内容形成反讽强调创作者本身旗帜鲜明的作者意识形态,另一方面则是利用间离性的效果达成对观众审美惯性挑战的目的,而这种镜头组合方式致使戈达尔影片中没有绝对连贯的时间。
三、意识倾向以及未来
彼时的好莱坞类型电影尚未迎接其新时代的到来,大量的影片制作仍然遵循着制片人的权威核心地位,导演的作者意识表达完全淹没在资本强权之下,大量的好莱坞电影自然也沦为了工业流水线上的标准商业产品。
与好莱坞电影对立的是在戈达尔的影片中闪烁着其强烈的作者倾向表达而在《狂人皮埃罗》中这种作者倾向可以被主要分为两个部分。其一便是对极端消费主义的否定,这种意识表达在影片对白中加入的大量包含商品名称的广告词以及插入的广告标识中可见一斑;其二便是戈达尔对越南战争极端反感的政治观念表达,在影片中一段男女主人公“街头表演”的场景中,戈达尔将画面中由火柴组成的虚拟的轰炸机与真实的爆炸声结合,这组非平行声画关系的和谐统一构成了对美军在越南暴行的反讽。
除了作者倾向的个人化表达,《狂人皮埃罗》中更有着显著的自我介入色彩。与其像好莱坞电影那般期盼观众能够更加专注于画面内容,戈达尔更渴望的是反其道而行之。影片中存在着的打破第四面墙的技巧以及各种完全不真实的形象构建(直接用颜料表示鲜血、粗糙离奇的人物死亡方式)让观众清醒的认识到本身正处于艺术审美的中进程,戈达尔让观众跳脱出一种潜在的审美氛围从而能够清楚的理解“观赏”性的存在。
在戈达尔电影语境的影响下,此在观众的审美思维是完全不同于好莱坞类型电影语境下的。戈氏的存在无疑是一次对传统电影制作思路的挑战,随着他的个人化影像风格逐渐成为历史印记,他曾经因为不屑于传统原则而反抗所留下的却是被当下电影制作过程中被重新定义为标准的新的电影制作原则。在戈达尔之后,好莱坞类型电影也开始自我反思,大批量年轻导演从戈氏的电影风格汲取灵感,其中跳切、打破第四面墙、自我介入等手法开始出现在好莱坞的类型电影中,为好莱坞类型电影的发展注入了强大动力。但电影历史上的戈达尔只有一个,蕴藏在戈氏影像中强烈的意识倾向以及对观众审美的极大考验,注定让过度追求商业利益的大制片厂无法制作出那样真正打破原则的影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