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兹山鱼谱》的故事背景是1801年发生于朝鲜半岛的辛酉迫害,此时被后世称之为“朝贡贸易体系”的亚洲经贸圈还未土崩瓦解,朝鲜半岛几乎还完全处于中华文化圈的辐射范围之内,整个半岛的社会文化体系依然还是中华文化在外部的延续和应用。与此同时西学东渐之风已经持续两个多世纪,可以说电影中天主教徒丁若铨所受到的冲击和所处的生存困境,既有东西文化碰撞带来的矛盾,也极具传统士大夫特色。

朝鲜半岛的天主教传播

1601年(万历二十九年)在中国南方活动多年的传教士利玛窦得以进入北京,他隐瞒了自己的传教目的,向朝廷敬献自鸣钟、八音琴和《坤舆万国全图》,由此得到信任,开始了“学术传教”。西方传教士带来的“西学”自然也受到朝鲜使节的欢迎,他们从北京带回大量汉译西方书籍,大批朝鲜知识分子一面学习西方的科学文化知识,一面接纳修习天主教。1644年清兵入关,朝鲜的使节之名也由“朝天使”改为“燕行使”,随着进入中国的传教士逐渐增加,北京天主教会发展壮大,燕行使频繁出入天主教堂,甚至接受洗礼,最终在半岛成立朝鲜教会。

实学思潮与理学之争

影片中张昌大年少气盛,言必称《论语》《大学》,一面看不上具体的生产劳动,一面想要通过圣贤书求取功名,令人想起无数明清小说里的人物。儒学发展到明清,主流的性理大全一派,已经逐渐变得迂腐凋敝,人心也暮气沉沉,大多数世俗文人尽管熟读宋代五子的著作,但不过都是把这些书籍当作猎取声名利禄的工具。在西方文明潮流的冲击下,面对扼杀人性的八股取士制度与在现实生产中无处不在的“实用理性”,终于初步形成一种实学思潮,尤其主张经世致用,以实测实学为探索和阐述现实物质世界的主要手段。丁若铨所编的鱼谱,也并非百科全书派那样的基于启蒙思想的实践,而是实学思潮的具体表现。

天主教传播的异数

天主教对于中华文化而言,必然是一种异质文化的存在。早在利玛窦敕居北京期间,他就把侧重点放在传播西学上面,他意识到若无最高统治者的信任,传播教义必然无法获得最大范围的成功,因此他总结出一套关于在华传教的规则,首要便是遵守中国法度,可用儒学诠释教义。可以说这套“利玛窦规矩”谨慎地没有去试探封建统治集团的底线,而其后进入中国的传教士,无论国籍,也大都遵守了这一原则。

与中国本土的迂回路径不同,天主教在朝鲜及日本的传播,却激进得多。日本从安土桃山时代开始就有传教士活动,直到江户幕府颁布“禁教令”而引发岛原之乱,是农民阶层不堪重税的反抗,也是扩张迅速的天主教与传统佛教、神道教无可避免的巨大冲突。而在朝鲜辛酉之乱中,甚至出现了黄嗣永帛书事件,信中要求西方帮助朝鲜本地教会发展,希望清廷吞并朝鲜,这一桩由意识形态冲突引起的事件,对朝鲜统治者而言无异于是倒反天罡。

守旧与革新:“士”的困局及其他

作为东亚传统文化的主要负载者,与西方宗教文化不同,践行与发展文化的不是宗教僧侣,而是世俗文化人,也就是“士”这一阶层,他们既要“究天人之际”又要“传道授业解惑”同时还要保持“未知生焉知死”的积极入世态度。与辛酉迫害名为铲除天主教派实为党争一样,历史上居于庙堂的士人也或多或少地受到政治的牵连,从先秦屈原到中古苏轼范仲淹乃至到近世,可以说贬谪文化已经是一种标志性的士人符号。

处于东西交点的丁若铨,虽然做的还是到放逐之地讲学授业那一套,但就影片的呈现而言,他所思考和传授的内容已经从君臣父子转向推翻阶级,甚至反抗东亚文化圈。这可以说是“为天地立心”在西学启蒙之下的新阐述,也是作为电影角色而不是历史真人的丁若铨以东亚传统文化为表,而以韩国民族主体性为里的隐晦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