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剧透。

看完之后的沉默是被朋友搅散的。还好友人是足够明艳的存在,让我把这部电影带来的阴郁情绪一扫而空。因此沿用朋友的提议,把此片与前作更名为《亚瑟·弗莱克斯》。

比起前作与续作的关系,我更倾向于将之看作第一部分与第二部分的关系。将两部拼在一起,并把《双生妄想》开头的动画当作interlude都毫不显得突兀。我很困惑为什么一些其他观众的影评会认为两部存在割裂。事实上,如果将两部一并视作对Arthur及其生平的刻画,可能会觉得无比连贯且完整。亚瑟作为一个身处混沌时代混沌地点的可悲凡人,第一部受混沌之神眷顾化身小丑在街头尽兴一舞,随之而来的便是来自理性与司法的反扑——尽管导演同样毫不留情地展示了监狱系统有多么陈旧与腐败,甚至是同样混沌。亚瑟在混沌的齐鸣之下几度放弃人性,然而却遇到了唯一保留人性的理由——被爱。只可惜,哈莉奎茵作为真正的混沌的信徒,爱上的是被混沌夺舍的亚瑟。双重妄想,既指亚瑟对于自己能够把握混沌的妄想,也指对于自己真的能够被爱,并让自己可悲的一生为爱所拯救的妄想。

说导演怯懦也好,精明也罢,我也无意探讨在前作相对完整的基础之上到底为何有这样一部续作,甚至不太想将本片看成导演对于大众期待的某一份“答卷”。我这么说是因为走进影厅之前我正是这么想的。但走出影厅的那一刻,我几乎恍然大悟:导演花了两部电影的时间完成了对一种精神疾病的银幕化:双相情感障碍。

我不在任何意义上是一位专家,也不打算尝试做任何程度的精神分析,没那个能力。作为观众我能感受到的只有两部电影结束时截然不同的观感。我很清楚地记得第一部看完,千言万语化作的是怒。一种亢奋的、色彩斑斓的怒气。亚瑟众目睽睽之下的一枪是我心脏随着电影跳动最剧烈的一拍。但是它同样伴随着躁狂、不安以及失控,甚至是失控带来的某些快意。

我虽不敢妄称自己同样是一名精神病患者,毕竟从未得到过诊断书(英国心理资询真的好贵),但《双重妄想》在行至中段时就已经让我意识到,失语的、几乎只用烟嘴发言的亚瑟象征的恰恰正是抑郁本身。尾段阶梯告别戏前后,更是让我重新体会到本人最黑暗的岁月里几乎一模一样的抑郁情绪。漫长、暗无天日的悲、若隐若现的痛、以及基努里维斯那句著名的诗尾所描述的:It can always be worse. 作为一个有过抑郁体验的观众,我被影片对于抑郁的刻画定在观影席上动弹不得。

本片对于抑郁情绪的传达,并不只通过来自于前作的亚瑟的人物设定:社会底层、无能、无力(甚至毫无肌肉体格);妄想、天真、纯良。叠加并递进在亚瑟身上的,是贯穿全片的监狱生活以及在压抑程度上不让半分的庭审。狱卒几乎对犯人肆意妄为:随意殴打、辱骂、用烟调戏亚瑟,甚至对在庭上全妆演出完的亚瑟实施性侵害。而亚瑟的人格几乎是被框死在了抑郁情绪中:即便是见完嘎姐的阳光片刻,也被狱卒往后脑勺上的一巴掌拍阴。也只有在这些情绪极端到不可控时,亚瑟才摇身一变,化作小丑。

值得一提的是,导演选择放弃前作备受赞誉的政治性,将《双重妄想》中的政治表达压缩到只剩零星的隐喻(狂热粉丝的暴乱以及被勒死狱友的He can't breathe),而选择用导演技法来为自己正名的行为甚至可以用高尚来形容,无论是与哈莉共歌舞的幻想化成的庭审戏正反打,还是贯穿全片的电视机对现实/幻想的隐喻。

但,当然,有什么能比爱情到来的假象更为致郁呢?

那个来自歌唱兴趣班,有着动人歌喉的女孩,竟然真的喜欢我,即便我是Arthur...我一无是处耶。我要和她在最华丽的舞台上相拥,一起重新堆砌我们的家园。而且...她的歌喉简直是天籁诶。我要满足我和她编织的共同幻想,即使用我这副被烟气熏坏的鸭嗓。我为她鼓起毕生的勇气,当庭辞退我的辩护律师,戴上我的全妆,最后一次拥抱混沌,最后一次取悦大众,也取悦她。即使这意味着我在老友面前声音只能微微颤颤。

只可惜她爱上的并不是我啦。她本就是混沌与邪恶的纯粹信徒,她爱的是疯狂,但是永远有东西更疯狂。我只能为了她再一次穿上小丑的皮囊,即便爱上她的其实是我,亚瑟。当我终于以为俘获了她的芳心,我疲倦地卸下防备,头一次无比坦诚地面对世界,她却转身离开了。我不知所措地祈求,只知道千万莫要恶语相向。

现在我既没理由成为亚瑟,也再无勇气变回Joker。我终于知道我是谁了:我是在监狱里的无名犯人,甚至配不上那场盛大的审判。我只能在有过我的短暂到几乎不真实的辉煌后,在对我失望的犯人与早有不满的狱卒合谋之下被乱刀捅死。

也好,我一开始就是想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