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者描述的生活正是他现在过的或者曾经过的生活。背景可能会变,但是没有人会重新开始或者干什么新的事情……我们就是我们自己,我们不可能把自己想象成别人……没有人会开始新的生活。”这是奈保尔小说《游击队员》中的一个游戏叫“你理想中的如何渡过完美的24小时?”小说中的主要几个人物都玩了这个言语幻想类游戏,而两个省略号之间的句子是小说主人公对这个游戏的理解,而第一个省略号之前的句子,是提出这个游戏的人在纸上写下的游戏说明书。
将这个游戏与这个电影里的“杀手游戏”来做个对比。神情紧张的51岁的亨利在颠簸的汽车上对着自己20多岁的“克隆人(Junior On-Set Reference)”,也就是年轻时候的自己。而抛开电影情节,68年出生的演员史密斯和95年出生的雨果就是现实中的年龄差距,也叫时间差距,这种差距导致了某种意义延异的现象。亨利先占了这时间的差距,试图教导“年轻的自己”,大致上是:不要冒险,回归家庭,结婚,生子,你还有无数种可能。重点是那种可能要与自己不一样。因为冒险的特工生涯会使得自己拥有糟糕的身心,孤家寡人,精神崩溃。“克隆人”只顾着开车,因为接下来要找克隆自己的“父亲”算总账,神情紧张,似乎并没有听进去。
在最终的结尾中,一派温馨的场面,“年轻的亨利”推掉了特工的身份,进入校园,按着亨利说的那种可能中的某一种来生活着。丹妮和亨利等着他,像极了一家人的模样。亨利仍然在规劝着要与自己不一样,但“年轻的自己”看着似乎臃肿的亨利幽默地强调着要避开自己年老时是这种模样,委婉地表达了自己要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去度过那些可能,不需要喋喋不休的这个“老爹”的某种自命不凡式的指导与规划。
但如果这个电影有续集,像《速度与激情》一样,将那些回归生活的特工们一次次拽回到冒险中,像《复仇者联盟》里的那些回归普通生活的超级英雄一样,在能力与责任的号召下一次次喊着“iamback”的戏码重新叮咣五四一番,就像《双子杀手》里的叮咣五四一样,抛开那些个激动的打斗场面后,剩下的那些平和时期的对话,大战开始前的某种玩笑,预示着那些个高潮戏码中总是英雄末路,美人迟暮,生离死别的处境。而这些时刻,正是观影的人们哽咽的时刻,以前,我看到这些时刻是哀伤的,而焦虑症后的我看到这些时刻是惶恐的。总要望着这些层出不穷的黑暗,却必须命令自己家瞅见生命的微光,要迎着它,要有“我命由我不由天”的那股子狠劲儿。
但我们抛开这些热血沸腾时间段,等自己冷却下来后,望着周遭满目疮痍,失魂落魄。如果与重来都是戏,时间不能折叠,三维依然囚禁着人类,抛开思维的极限,宇宙的浩渺,人还是要面对与接受琐碎一摊的事件。阿尔贝加缪说如果人生重来一次的话,我们依然会走在原来的路上。这很悲伤,但必须正视,既然像存在主义一样选择了,自由在那一刻反光,我们一眨眼就又到了来时的路上,对于古语里“花有重开日”的哀叹,平行宇宙或许是个解脱,星际旅行或许是个期待,但比起这似乎渺远的设想,此时此刻,面对如何完美读过一天或者一生的问题,那个游戏的说明书还真切的就是那样“没有人会开始新的生活”。
所以,某种意义上那种结尾升华般的规劝显得苍白而无力,无可否认的是,它的主题并不深刻,类似“寻父”的某种变型。结尾的亨利开枪打死了克隆体的父亲,自己曾经的战友,而克隆体的自己在颤抖的泪水中不知所措。之前说有另一个结尾是克隆体开枪打死自己的“父亲”被最终这个结尾替换掉了。究竟谁开这最后的一枪,这确实值得徘徊一下。之前古希腊的戏剧《俄狄浦斯王》里开最后一枪的是那个瞎眼的先知,某种程度上,亨利充当了这个角色。对不知道自己除此之外还能做些什么的迷离的“年轻”的自己,亨利说出了自己的某种想要,这种想要带着对自己曾经遭遇的一切的憎恶的情绪,那种渴望或许是亨利自己的想要,而非这个年轻的克隆人的想要。克隆人毕竟也是个人,这并非是某种文字游戏,它终究有着自己的思维与自己的路。那种是否刻板了另一个人的人生的某种纠结或许促成了他放弃了自己多年被迫训练成杀手的路而走进了大学校园,去探索一个只属于自己的想要。
“1885—1914,机械地计算了一下:29岁。突然,一个念头涌上来,震撼了他的整个身心。他已经40岁了。葬在这块石板下面的那个男人,那个曾是他父亲的人比他还年轻。温情与怜悯突然溢满了他的胸膛,这不是儿子怀念去世父亲的心灵颤抖,而是一个男人在意外死亡的孩子面前所感受到的震惊与同情——这里的某种东西是违背自然常规的……那就是儿子比父亲岁数大。”这是阿尔贝加缪的《第一个人》里的儿子雅克来到陌生人的父亲的墓碑前的一段荒谬的思想处境,雅克在寻父,在成为一个父亲的儿子的探索中被年龄上的某种奇妙的差距所震颤和眩晕。雅克从这段延异的时间差距里得知了某种关于人生方向的音符,而“年轻的亨利”究竟能从他喋喋不休的父亲那里获得哪几个音符呢,电影的结局是开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