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想要留住注定要走的人,陈桂林开始打造一架钢琴,因为能力的不足,现实的贫瘠,他开始打造一架钢的琴。

这部电影的推动力和线索很简单,为了得到一台钢琴。为了实现这个愿望,陈桂林经历了从借钱被泼冷水,到偷琴失败,最后亲自造琴的过程。这是一步步发挥自己主动性的过程,陈桂林也在无可挽回的情况下,做出了以正面的姿态去面对的选择。

如何选择,陈桂林给了我们答案。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而他们是被抛下的那一群,拉了时代前进步伐的大胯,跟在车辙后面跑都追不上的那种。以烟囱的轰然倒塌为一个分界点,如果说之前陈桂林在坚持“钢琴造好女儿就不会离开”的自我安慰,下岗工人一群人是在追赶、塑造虚幻的梦境,那么从与淑娴的一番争吵,烟囱的轰然倒塌的那一刻起,他们终于足够清醒了。烟雾从山脚弥漫到遮盖住所有人,使他们面目难辨,甚至不再存在于观众、于时代的视野中时,他们终于不追了。

而完成钢的琴,是他们对自己的交代。有一手好手艺,就要去做一些用得上的事,才算不愧对自己。就像大自然里每一个再平常不过的现象,一朵花兀自开放,散发着奇香,也不管有没有人欣赏,只因它是一朵花。而摒除了功利与欲望的努力,变得更纯粹动人。就如那架凝结了所有人心血与劳动的钢的琴,缓缓从高处滑动着靠近、降落,导演给了足够长的镜头,让观众得以细致地观赏,默默地赞叹。通体的金属带着粗糙的质感,凛冽地散发着寒气,是不屈于苦难,不折于风雨的坚强意志,不谄媚、不附和的真实赤裸的心。

女儿最终还是走了,陈桂林一开始就已知晓。在电影里,女儿是一个高度概念化的人物,是一个符号。从表演上看,她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悲,肢体僵硬,也无从推断她的爱憎,我们无法对其产生怜爱或是同情,也无法责怪她。她只是一个趋利避害,给糖吃就跟着走的大众化身,无可厚非。正如衰败的东北老工业区,失去了功利的用处,境遇就急转直下。

作为历史中的小人物,我们或许无法主导潮水的方向,但至少有的选择。选择不去做那个“卖假药的”,选择做不出钢琴,就做一架钢的琴。

陈桂林手持手风琴的画面留在我心中良久,是淑娴静静地倚靠在他身旁的画面,也是在大雪纷飞中他孑然的身影。棉衣、手风琴、废工厂,辅之以呜鸣的背景乐,这些意象建构了老式苏俄风格。影片讨巧地在自身的叙事中,增添了另一个时代的共鸣,回荡着悲凉却坚韧的余韵。

让影片充满历史感的,还有导演采用的镜头语言。经常出现的镜头里,人物是固定的,在小范围内挥舞手脚,摄像机平移划过场景,直到人物消失在画面中。人对于镜头来说,是被动的,是无能为力的。
这表现了永恒的流变——是历史的、时代的视角。小人物的爱恨情仇,重要也不重要,随着视角的变换即刻消弭,只剩下废弃的景物。人不见了,只留下痕迹,动态变为静态,挣扎变为平静与停滞。在废墟上,仿佛昨夜还有人活动的迹象,又仿佛已经过去了一个世纪。
一个时代的无奈凝结住了,而我们只是随着镜头翻看,在这一视角上,影片实现了历史感的塑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