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社會 課程作業:擇一人重述他/她的故事
宋衛東1966年出生于成都,在他的青年時期,他所生活的420廠是一個無所不包的單位,統領着城市居民生活的方方面面。從幼兒園一直到高中,他都在420廠的子弟學校就讀,其在社會主義體制下一路直升的學途十分迥異于當下中國大城市裡的求學體驗——中産階級家長們往往為了得到優質(以上海為例,從幼兒園一直到初中階段,好學校往往是民辦的)的教育資源 “内卷化(即投入無節制)嚴重”。除了青年時期作為主線的教育經曆,420廠同樣通過一系列整全的配套設施影響着他瑣碎的生活日常:廠裡的電影院、遊泳池覆蓋了他的日常運動娛樂;到了炎熱的夏天,廠裡還會生産自制的汽水滿足解渴的需求……
單位的存在及其對生活在其中的個人之影響是如此具有“總體性”(totalitarian),以至于在宋衛東看來:420廠和成都地方幾無聯系。誠然,在觀念上他的确可以這麼認為:他的歸屬感完全來源于420廠這個無所不包的全能單位——不過,實際生活中的空間地域聯系卻是他無可逃避的。那時的人們往往以“單位”作為自身認同感的來源,并以此形成身份群體。宋衛東所在的420廠居民常與當地東郊的市民打架——這也是他自覺與成都地方的唯一聯系,由于420廠人多勢衆,宋衛東所在的勢力也往往總能取勝。
不過,終究有“倒黴”的一天。1976年1月8日,上三年級的宋衛東騎着爸爸的新自行車(在那時還是件稀罕物)出門,卻一不小心騎出了420廠的勢力範圍,當他反應過來時已經來不及了——他被以周超為首的東郊小混混團團圍住。宋衛東本以為在劫難逃,卻沒想到周超寬宏大量道:“看在今天周總理去世的份上饒過你……”那時,周總理的去世能引發全體中國社會強烈的情緒共鳴,那程度足以改變人們當時當日的行為。
70年代後期,由于中蘇關系自珍寶島事件後持續交惡走低,加之毛時代終結後面臨巨大的權力真空,中共高層在經曆了激烈而殘酷的内部鬥争後,由鄧小平最終獲得實質性領導地位,在對外路線上最終選擇親近以美國為首的西方世界,并積極融入以新自由主義為主導的國際秩序。1979年,中美正式建交。同年,中國對越南發動戰争。軍需的擴大使得420廠的生計與地位得到充實的保障。
宋衛東在高中畢業時談了場戀愛,對象是個東北人,最終考取了西南醫大。他本也想以此為目标,卻遭到了家裡人的反對:家人們一緻認為工廠裡的待遇好且穩定,怕他另求它路被分配到不穩定的别處,要他留下學技術,以後好接他爸的班。但中越戰争結束後,随着改革開放過程中經濟建設中心的轉移,對軍工廠的需求驟降,國有單位原先效益差的弊端也逐漸顯露。女生家庭不再同意她與宋衛東來往,這段青澀的感情不可避免地走向結局。
宋衛東還清晰地記得分手的那一天,那個姑娘隔着溜冰場的鐵絲網喂他吃冰棍,她羞澀地對他說道:“咱們呀,還年輕,感情不成熟……”宋衛東知道這句話的意思,不過還是選擇自己主動道出女孩委婉的心聲。“這可是你提出來的。”宋衛東還記得那姑娘特别在意這一點,大概是那個時代的親密關系還未曾像如今這麼開放,傳統性别角色構建的主動與被動仍然深植于人們的内心。不過,令宋衛東難以忘懷的是那姑娘的發型,極類《血疑》的女主角演員山口百惠——那是第一部引入中國的日本電視劇,在80年代的“西風”中啟蒙了無數少男少女懵懂的内心,也寄托了他對于初戀、以及單位制下穩定生活的一絲懷念。
宋衛東留在了420廠,籃球是他工人生涯的業餘愛好。後來,随着90年代的國企改制與00年代成都市對土地财政持續開發的招商出租,他的身份漸漸轉變。如今,他是成發集團總經理辦公室副主任,用轉讓土地的錢在新都蓋了個新工業園,原先的車間會在之後陸續搬遷,辦公室也将變為五星級酒店,隻是,原420廠的燈光球場化作了二十四城的一期工地,随着他的青春,同樣一去不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