猶豫該如何起頭,腦海中不斷閃回電影開場城中村拆遷的一片廢墟,突然想起我去年曾經做過一個印象非常深刻的夢。
夢裡也是大片的頹垣斷壁,我坐在車裡向外望,一片片都是亞熱帶地區特有的白牆黑瓦,有棟陰森的樓巨大,但是感覺廢棄很久了,我看到其中一層站着一個紅衣服的無臉女鬼,她衣袂飄飄,夢裡整個世界都是灰白的,隻有那一抹鮮紅突兀,我當時很害怕,但是又好似能感受到她的落寞,醒來這段畫面在腦海裡一直揮之不去。
城中村在拆遷到一半之時是最具魔幻色彩的。小時候沒聽說過什麼是城中村,因為住在鄉鎮,但是後來當我住進了城市,卻總是對破落的建築充滿兒時情結和幻想。八十年代到現在,中國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尤為沿海地區的變遷,簡直可以用滄海桑田來形容,父輩們就是在這段歲月裡,成家、立業、奮鬥、掙紮,經曆了所有時代發展的陣痛。
時代如風,欲望如雨,命運成雲,據說這是這部電影名的解釋。
作為婁公子的鐵粉,一開始沒看好這部電影的主要原因就是電影名,當時心想,這名字,不是孟庭葦的一首歌麼,老掉牙了都還故作文藝?後來有一天看到電影的一版預告,被馬思純叼着煙淚眼婆娑的鏡頭給擊中了,再配上一段蕩氣回腸的音樂,瞬間覺得,這也許是婁烨很好的一部作品,就算劇情崩了,那也是他極具野心的一部電影。
開場的風格感覺還是《浮城謎事》的調調,但是《浮城謎事》也好,《風雨雲》也罷,都沒離開過當年《蘇州河》的影子。很多人質疑晃動的鏡頭感,尤其是電影最初大量的高空俯瞰造成的眩暈,但我認為,這是婁烨拍這部電影前就想好的手段,一個有獨特氣質的作品,是一定要把基調鋪墊好的,就算在創作過程中情感克制不住了,那也要立在這個基調基礎上再去宣洩。跳樓機一般的眩暈鏡頭,目的就是告訴你,這部電影所有的視角都要從上向下看,譬如偷拍小諾的照片。
電影還是存在不少瑕疵,具體是指劇情邏輯上的漏洞,但是婁烨的電影,是偏形式主義的。最近杭州小夥逆行事件爆火,讓很多人停下腳步重新審視我們的生活,一個民族在不依靠殖民手段發展,必定需要大量的陣痛才能分娩未來,城市需要重建,變革是年輕人買單。廣州,上海,蘇州,深圳,多麼迷人的城市,但是人們卻很難去看它們一眼,在肮髒但是又絢麗的資本中摸爬滾打,電影很想用形式來渲染這種時代背景。
所以相比下來,《浮城謎事》實在是太平淡了。
這真的是一部不太婁烨的電影,格局變大,摻雜各種南國風情,這是部粵語婁烨,也是部閩南語婁烨,還是亞洲縮影婁烨。我從《頤和園》開始入坑,到後看《蘇州河》、《春風沉醉的夜晚》、《推拿》、《浮城謎事》,一直迷醉在婁公子的電影風格裡,婁烨永遠會用橫掃第六代導演的高級鏡頭語言,征服着我們,有人肯定會說,婁烨的鏡頭那麼晃還有什麼好的。這次确實有些讓路人感覺有點過的鏡頭,但我想說有一點是國内其它導演不具備的,不管你是哪路演員,他都會拍出人臉上的細節,包括大量皮膚瑕疵,而不是通過濾鏡掩蓋,但是當你看到這些瑕疵,卻不會覺得這些角色油膩,相反有種真實的高級感,這當然是歐美電影才會有的特質。
秦昊這種禦用演員就不說了,騷氣無解,比春風沉醉扭屁股還風騷。宋佳的表演也非常好,配合婁烨的鏡頭語言,比如車後排和姜紫城、丈夫唐奕傑三人靠在一起,密不可分,但是她的頭卻依偎在姜紫城身上,人物關系一下子就複雜化了;結婚時的摔倒也很有寓意,從此路途坎坷,慘遭家暴;張頌文,天哪,跟瘦的時候差别好大,和陳妍希在會所的對手戲簡直絕了,首先他念台詞的聲音非常好聽,一種慵懶的舒适,再配上斯文敗類的人設,本來在春風沉醉裡還有些覺得不夠的東西,這次全部展現出來了,他用那種近乎冷靜的語氣說出:你就像天空中的一朵雲,偶爾浮現在藍天白雲中……
當然這個白雲指的就是連阿雲,可惜了,這個角色本身可以非常出彩,甚至可以作為第一主角,陳妍希并沒有演好,婁烨好像也沒處理好。故事開始通過穿插回憶時空轉換娓娓道來真相,連阿雲這個角色就豐滿起來,首先她是姜紫城在台北西門町發掘的一個小姐,雖然最初的相遇是美好的,《一場遊戲一場夢》的前奏響起來時,我在影院裡雞皮疙瘩都起了,陳妍希一開口的渣原聲瞬間給我潑了冷水。這首王傑的老歌,被電影一下子注入新的靈魂。當然不得不提這部電影還用了一首姜昕的《夜》,也是姜昕本人演唱,讓人不得不服啊,怪不得華語音樂俗氣,原來高手都在會所走穴呢。
連阿雲成為合夥人以後,利用美色不斷為姜紫城謀劃利益,可是姜紫城卻抛棄了她,這是一個從頭到尾都被一束鮮花所牽引的女人,她的所有動因,都是對姜紫城的愛,所以最終她也死的慘烈,那一場車内堪稱壯觀的打鬥,雖然隻需要踩刹車就能解決的事情,還算是起到了劇情推動力的作用。陳妍希演技裡缺很多東西,她并沒有把那種将愛和浪漫當做生命的氣質,這是非常可惜的。
影片不停變換視角,在家棟、林慧、姜紫城、連阿雲、小諾之間遊走,每個人的演技都有高光時刻,馬思純動情時的梨花帶雨,秦昊、張頌文、宋佳三人天橋下燒屍體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三人行不可分割歎為觀止,整個故事在這一段得到了升華。
其實這個故事到底在講什麼,這電影其實真不是猜兇手的,而是在用觀衆的視角審視浮世中每個人的痛苦狀态,産生痛苦的根源其實是“情”。有情皆孽,欲望深重。所有人的痛苦都是愛别離、怨憎會、求而不得,林慧的痛苦,唐奕傑的掙紮,連阿雲的情深,小諾的原生家庭與心動,全部交織在一起,構成完全不理智的人性的瘋狂。
最近好像讀懂了一首老詞,辛棄疾的《醜奴兒·書博山道中壁》:
少年不識愁滋味,愛上層樓。愛上層樓。為賦新詞強說愁。而今識盡愁滋味,欲說還休。欲說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
看着部電影,仿佛在以成年人的視角重新來看小時候的故事,父母輩的糾葛,正以另一種形式重新回到我們身上,正所謂太陽底下無新鮮事。
但是沒有什麼永垂不朽,就像冠希哥在影片中說的那樣,所有人都會過去,被忘記,包括我,這句話從他口中說出來,太意味深長了。
我想冠希哥的時代,我們終将難以忘記。他們的故事就像片尾那句歌詞,在兩個人的世界裡,不該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