僞紀錄片的形式意義

剛進入影片時,較長的黑屏間幕和大量景物的描白營造了紀錄片形式感,攝影機也始終和被拍攝群體保持一定的距離,這種距離使得它形成不介入的觀察視角。然而實際上,它有一部分内容是虛構的,在中間一些部分由演員參與演出,他們與主人公完全地融合在同一種生活中。與觀衆的離間距離使得人不易察覺這樣的設計:本片習慣性地将景物置于前,而人物置于後,使用大量的中遠景鏡頭,如這對夫婦的勞作場景、家中的對話情景等。這樣的設計使得觀者盡可能地減少了主觀的思辨,即“此刻鏡頭正意欲說明什麼?”。而起初這種松散的進入,或是甚至看起來無法真正進入的觀感恰使得觀者的神思與影像傳達的内容有着“互文之美”。

随着時長推進,不斷沉入這些看似毫無指向的片段使人完全摒棄預設。而進入後半程,農婦的生活開始逐漸面對變化,她開始被動地面對衰老、孤獨、死亡的挑戰。在前半程裡,日常瑣屑的鋪墊已足夠多,時間的意義得到了延伸與發酵,它最終使得主角的人生變化看起來有一種真實的鈍痛和某些抽象事物可感的消逝。因為此時,作為觀者同樣感受到了“時間性”的存在。這恰是本片的高明,在起初看似不曾觸碰時間,卻在這種漫不經心的推進中,主人公和觀者進入同頻的共振裡,也同樣的實現了他“僞紀錄片”的形式意義。

大象無形的“道”與“侘寂”日式美學

“大象無形”意為兼容萬物百态之意,即主張化有意為無意,不刻意,不過度主張。在我看來,《工作與時日》的表達非常接近這種道家的哲思。在本片中,大量村莊的景色描白已經不能簡單地被稱之為閑筆,它幾乎占據了影片三分之一的的體量,廣至一種村莊的結構全貌,微至一方靜止的半枯的草。它看似如一片散文詩在尋找一個寫意的終點,但它最終又回到了一種無序與尋常中。容納萬物百态又無所明指的空景鏡頭配合實現了本片超驗主義主張的最終效果:觀者的直覺性與敏感性超越了影像傳達的内容。而這種兼容百态的表達,與日式美學相通,尤其是“侘寂”。“侘寂”中對“寂”的判斷,主張不能将其與整體的審美氛圍切斷,而将單純的感覺屬性本身視為“寂”之美。尚自然主義、季節性又在表達上微露不顯的恰是《工作與時日》的侘寂式的表達,它将我們帶入一個村莊與這個村中小屋的人的生活中,在純生活形态的漸奏中創造“黯淡之美”。

此外,本片在刻畫人物主體時,也盡可能地在呈現上去刻意與去主張。它展現農婦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勞作生活、與家人用餐、聊天、靜坐發呆、照顧家人……如此往複,春來秋去,再加之人生的偶發事件、親人離世家庭結構發生變化等等。平靜的推進讓人更能抓住片段中的感性傳達:恐懼衰老的流露、對生命價值的反複摸索(在殺戮活動、村莊生活式微的細節中)、迎接死亡的痛苦。當一切就這樣走到了落幕,農婦又回到了她勞作的生活。留給觀者的餘味在于我們看似來到了感情的巅峰,而實際上又如主人公一樣,又回到一種尋常的反複中,這種平凡使我們接近生命的真相:無數次的情感峰值與更漫長的勞作與反複。這種起伏又回旋的狀态,使我們擁抱時間,擁抱一切的苦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