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稍微了解中國台灣當代文學史,你便一定繞不過白先勇先生。
白先勇,15歲時随父親與家人撤逃台灣,一生發表文章無數,多與台灣的動蕩與一生的漂泊有關。若你有心去豆瓣看一看,便可發現很難找到先生有8分以下的作品。
2018年,白先勇獲得上海白玉蘭戲劇表演藝術終身成就獎和第五屆郁達夫小說獎“短篇小說獎”。其《台北人》入選20世紀中文小說100強(第7位,是仍在世作家作品的最高排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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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台北人》為短篇故事集,一書述盡台灣社會之衆生相,文中所謂的“台北人”,也不過是千千萬萬淪落台北,有着故國之思的大陸客。
作家梁文道評價《台北人》:“整個民國的結局,都在這本書裡了。”
2015年,書中不到15000字的短篇《一把青》被改編成31集同名電視劇,一舉奪下六項金鐘大獎,而将它搬上屏幕的導演曹瑞原說:“有些故事現在不說,以後就沒人再說了。”
1“白衫藍裙,不知名姓,黃昏好風景”
上世紀40年代,天上飛着一群男人,地上的空軍太太是他們的導航塔。男人們飛累了,就尋着燈的方向回航。
因為一張寫着“因緣負傷共床枕,願求佳人渡此生”的紙條,女大學生朱青隻身一人離開浙江,來到南京空軍眷屬居住的仁愛東村,尋找空軍青年軍官“513”郭轸,尋找她的愛情。
一邊是想嫁進空軍村的單純女學生,一邊是喪報傳來哭昏過去的空軍太太,明明知其不可為而為之的朱青,義無反顧住進眷村,加入一群每天打着小牌聽着小曲,守望着丈夫平安降落的太太隊伍。
他們是天上的男人,她們是地上的女人,他們平安歸來,她們懸浮在半空中的一顆心才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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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情的一面,是轟轟烈烈的浪漫 ——
是情意深,相思濃,是借助飛鴿的互表情意,是新生舞會的默契舞蹈,是四月湖畔的定情之吻,是學校上空專屬一人的飛行表演,是以戀人名字命名的513野馬戰機。
而愛情的另一面,是痛入骨髓的絕望 ——
是短缱绻,長離别,是内戰局勢的山雨欲來,被炮火打斷隻說了一半的結婚誓言,是太太們的自私無情,希望每次傳來的噩耗是對方的丈夫,是朱青逆着戰亂洪流,隻身一人去到天寒地凍的東北,看到屍體已成碎片的郭轸,碎在東北的漫天大雪中,怎麼撿都撿不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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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死了,她的那顆心,也跟着焚燒成灰,灰飛煙滅。
沒有自殺沒有殉情,她一路用清白換得船票逃往台灣,從此破罐子破摔,陪酒賣笑,淪落風塵。
他走後,無人記得她也曾白衫藍裙,黃昏好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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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年後,再見朱青是在美軍的慶功宴上,已成為美軍情婦的她,在舞台上無痛無怨唱起《東山一把青》:“東山哪一把青,西山哪一把青,郎有心來姐有心,郎呀咱倆好成親 … … ”
從“穿着一身半新舊直統子的藍布長衫,襟上掖了一塊白綢子手絹兒”到“一身透明紫紗灑金片的旗袍,一雙高跟鞋足有三寸高”,不過短短幾年光景,過往的純真惬意對比今昔的凄涼苟活,細細想來令人唏噓。
此時輾轉多年的郭轸的遺書,終于到達朱青的手中:
“朱青,隊友皆殉職,我難逃一死。誤你青春悔不當初,不願委身小顧,請将我抛腦後,快意餘生,勿祭。九泉下見你孤單,我必痛入骨髓,魂飛魄散。”
隻是當時白衫藍裙的女學生,終而落為煙視媚行的金絲雀,是否真的快意人生;而九泉之下的郭轸,知道這一切後又是否真的痛入骨髓,魂飛魄散?
2“整個民國的結局,都寫在這個故事裡了”
一對亂世鴛鴦的悲劇愛情,無論如何也擔不起民國的結局。一群南腔北調的人,逃往東南一隅的小島,即使都知道了自己的結局,卻還是一頭紮進了命運的洪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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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說,此劇前半部分起于一紙情書,終于一頁遺書,承載着兩個小人物的愛恨;那麼,後半部分人物紛紛南撤台灣,格局變大,便書寫着大時代的恢弘。
逃亡的日子裡國民黨節節敗退,大勢已去,人心惶惶。人們的思鄉寫在臉上,卻不敢明着講上台面。思鄉心切的平民偷聽廣播,悄悄與大陸書信來往;大膽的飛行員駕着飛機飛回大陸,卻被導彈擊中屍沉大海;有着一官半職的官僚更是要夾着尾巴做人,暗地盤算着改朝換代那日的一張飛機票。
這些“台北人”,身體到了台灣,靈魂卻還在大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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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到台灣後的故事,以空軍二代為第一人稱,叙述“仁愛東村”空軍與太太們的一生。
空軍二代覺得日子沒有什麼不一樣,因為從南京的仁愛東村,到台灣的仁愛東村,她還是住在仁愛東村,直到老隊長的自殺,她才終于理解了那個時代父輩們所承受的悲歡與離合、希望與絕望,以及對故鄉永遠斬不斷的魂牽夢萦。
太平隻能将軍定,不許将軍見太平。
一邊是曾常将“青春作伴好還鄉”挂嘴邊的空軍大隊,客死他鄉屍骨無存,一邊是颠沛流離遠離故土的普通民衆,一生遙望窄窄的海峽而不得歸,哀恸盡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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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愛玲說,悲壯是屬于英雄的,普通人隻有慘淡。
我不知道那個年代的他們算不算英雄,但每個人物從出場,到最後謝幕,無不讓人唏噓。他們無一不是大背景之下的衆生相,而這些衆生相,反之也成就了這段民國世人氣韻的卷軸。
3“謹以此片,獻給台灣”
什麼是一把青?
大緻是劇中常出現的《東山一把青》,再者是在張之初的墓前,郭轸提過的飛行員的墳頭草,其實不全然,還有空軍大隊和空軍眷屬們怆然的、淡薄的、悲楚的青春。
小說原著裡,白先勇先生在扉頁寫下“紀念先父母以及那個憂患重重的年代”,在先生筆下,那是自己的先父母以及從那個年代走過來的一代人,最為深重的年代記憶;而出現在電視劇片頭的“謹以此片,獻給台灣”八個大字,則是對“台灣”這場世紀變遷的追溯與懷念,盡顯史詩般的悲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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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是一部以愛情為主的劇,而是一部格局恢弘的曆史獻禮。故事所講的也并非“台北人”,而是每一個被時代裹挾進入洪流中的普通人。時代的灰燼,終究是落在了每一個人的身上。
這是大陸不願觸及、台灣刻意回避的一段曆史。因為曆史背景和政治立場,這部劇最終隻有非營利的公視願意播放,内地引進更是不可能。
曆史的車輪滾滾向前,注定被人抛諸腦後。有些故事現在不說,以後就沒人再說了。就讓一個時代在塵埃落定的時候,再多看一眼,再多看一眼,讓所有澎湃激蕩的人生都化作回眸一笑的一抹淡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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