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理解喬爾的選擇。
昨天是《最後生還者》第一季最後一集播出的日子,這部根據遊戲改編的劇集,幾年前我就聽說過遊戲的名氣,沒有刻意去搜尋,仍然隐隐約約被劇透過一些情節。這些模糊的印象裡,故事大概關于失去女兒的父親和一個小女孩踏上一段旅途,在旅途中增進感情,建立起新的深厚紐帶,最終在面對“拯救女孩”還是“拯救世界”這個電車難題的時候,做出了隻救一人的選擇。
聽起來很輕易,是吧。差不多在看到最後一集之前,我也是這麼想的。遊戲裡的小女孩很可愛,劇集裡的小女孩雖然長相沒那麼可愛,可是聰明,勇敢,倔強,出刀利索,最喜歡的是她講話的樣子,好自由冒犯的說話方式,完全不在乎禮貌用語還有什麼亂七八糟的文明禮儀,就是,說話,既不像個孩子也不像個女孩子,就是自由自在地說話,而且很相信自己的話,相信自己可以理所應當這樣說話,于是透出一股未被規訓過的酷勁兒。
艾莉被咬過,沒被感染,活蹦亂跳地活了下來,隻留下手臂上一片扭曲的傷疤。基本從第一集你就明白了,她身上承載着什麼,疫苗研發的希望,末日終結的曙光,她的血液裡流淌着一個秘密,喬爾一路曆經艱辛護送她到最終的目的地,送到能夠研發出疫苗的醫生手裡。
他護送這個小女孩倒也沒有想着讓她成為什麼救世主,無論他也好,艾莉也好,都因為這場末日失去過至關重要的人,如果艾莉能夠做到些什麼,如果她的存在能夠改變一點這個末世的軌迹,艾莉說服他,哪怕他們不知道等待在終點的是什麼,哪怕這一路都在遇到些壞事情,前路叵測而艱險始終,他們沒道理不去嘗試一下,或許二十年前的舊世界又能重新回來了呢。
沒料想比那更糟,他在親手送她前往一個光榮的斷頭台。
瑪琳的話語聽起來真是耳熟,好像不僅僅在這個世界的這個場景,換許多個面貌不同的世界和不同的場景,數不清的首領說過類似的氣勢凜然的話語。是啊,她和艾莉的母親還是一生的摯友,做出這個決定她也滿含着悲恸,她向逝者許下承諾之時也懷着無比的堅信,就像她此時此刻站在喬爾面前一樣絕對的堅定,無可動搖地宣判剝奪一個無辜女孩的性命。
為了拯救更多的人,為了拯救全世界,為了終結這場持續太多、太多年的末日,讓恍如發生在上輩子,隻需要終日擔心穿着打扮、喜歡哪個男孩的中學女生的日常,如死者回魂,重新回到這片真菌覆蓋的土地。
瑪琳有成千上萬個堅實的理由,說服除了喬爾以外的任何人,這個決定是如此合理,甚至能夠充分地顯出一個首領的慈悲,而非暴戾。
除了喬爾。她說服不了喬爾,也說服不了我。
真奇怪,人的生命如此渺小,卻總在一些非凡的時刻和某種宏大的使命連接在一起。非她不可的選項,挖出她的腦子就能換取全人類不再畏懼真菌感染的希望——令我無法不感到好奇,為什麼以絕對的高尚為名的決定,落腳點卻如此龌龊貪婪,完全建立在對獨立個體的吞噬和剝奪之上。
如果一個人的生命并不重要,可以為了更偉大的目的被自願地奉獻。怎麼,無數個這樣不被在意的個體站在一起,突然就變成了需要不計代價守護的“更偉大的目的”?
請自由地生活下去。從這份過于沉重的命運逃離,學彈吉他,收集漫畫,繼續講超冷場的雙關語笑話,摘下一串樹葉喂給長頸鹿,用好奇的眼睛閃閃地注視。去做那些瑣碎的小事情,無意義地發呆,浪費這寶貴生命裡的時間也不要緊。因為這是屬于你的生命,名為艾莉的小女孩的生命。對于某些人來說,這是一份可以交換希望的籌碼,值得放在天平上計算,得出一個應當被犧牲的真理。對于喬爾,重要的是“艾莉活着的世界”,如果這句話必須被縮減,那就是“艾莉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