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世界不是一座甯靜的宇宙。我是自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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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地球老師在轉換社會身份的時候發出了這樣的宣言:我無欲無想,我無所畏懼,我是自由的。

看起來好像也是這麼做的,不關心不幹涉别人做什麼,用幹淨利落的方式完成該完成的本分,不與外界建立過多聯系,自然也不接受别人來要求自己,因而整個人顯得冷漠又灑脫,特立獨行,遠遠望去充滿了難以接近的神秘的魅力。

但她真的自由麼?

曾經看過這樣一個情節,一個女生對另一個女生說:我對人總是表現得很刻薄,是因為我的心裡全是憤怒,而我憤怒的根源是我愛你,但我不敢承認。

當一個人擁有了自我意識,不管使出怎樣的招數去掩蓋去麻醉,以違背本意的程序生活,得到的結果隻可能是别扭和痛苦。

勸世真的時候智久提過自己的人生比她的更無解,也不是試圖用比慘來安慰對方,在那些慌亂又來不及思考的時刻,脫口而出的都是真心話。

姜智久出生在一個經濟條件不太好的家庭,父親以前混黑道,最後被母親費勁心力拉回所謂的正道成為神父,一邊維持家庭的穩定,一邊還要努力殺魚幹苦力活保證經濟收入,智久天性善良懂事,在成長的過程中看到母親這麼辛苦不可能毫無觸動,報養育之恩也好,擔起家庭成員的責任也好,人生的一切安排都以母親為前提,換而言之,智久從出生到二十幾歲都被束縛在這個框架内,無力擺脫。

一個普通女人,為丈夫的巨大變化具體付出了多少努力旁人不得而知,但方法必然強勢且不可置疑,特别在産生成效之後更是形成了一種觀念,自己的想法都是為家人好,是一定正确的,所以并未受過太多教育的智久母親在這方面吃過虧以後,認為教育家就是成功的代名詞,把自己這輩子不可能實現的願望全部投射到了孩子身上,希望孩子不再承受自己受過的苦,順利獲得穩定的工作、受尊敬的社會地位,成為人上人。

單從出發點而言也不能說完全不對,但就跟大多數東亞圈父母一樣,單方面認為做什麼都是為了孩子的前途,但從沒有把孩子當作一個擁有獨立人格的人來看待。

智久喜歡美術,喜歡劍道,甚至小時候還想去少林寺學藝,但這些都無關緊要,她的母親并不在意,她隻能老老實實考學,畢業後成為曆史老師,每天重複着毫無興趣的工作。自由的那部分本心隻能揮霍在既定範圍,在不偏離母親期望的道路上釋放心底的無拘無束,裝作不在乎所有人和事,好像這樣蒙着眼睛就可以誰也不辜負,也能把這一生混過去。

所以不管在學生時代還是社畜時期一直很受歡迎的智久沉迷于酒精,身邊長久的好朋友隻有兩個,一點也不奇怪。

嘴裡喊着自由,心裡全是迷茫。

注定了姜智久無法拯救樸世真。

為什麼要跳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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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真從小就知道自己與周圍大部分人不一樣,在東亞圈這種不一樣意味着什麼,未經世事的孩子自然不能預知,所以一路走得跌跌撞撞傷痛不斷。父母本該是孩子成長的基石,但世真相當于沒有,隻是一個莫名其妙被生下來的物品,被限制生存的世界十分狹窄,因此世真迫切需要自己的那條運行軌道。

被仿佛從天而降的地球老師吸引是必然的結果。

虛僞的父母規定必須要有最體面的模樣,在提出自我的時候隻會被粗暴對待,被周圍所有人敵視,被丢來丢去,而新遇到的班主任在遠處淡淡地說沒有規誡,沒打算從你們那裡得到什麼,無所畏懼做自己想做的事就行。

抽煙的時候被發現也沒有受到平時的責罵,沒有被大人以成年為借口展示權力,而是被當成加上未成年的定語的個體得到了尊重。

想要引起注意所以散布自己亂來的謠言,做出格的舉動打同學,但班主任也不在意,自己進一步主動找上去刷存在,又意外得到了完全的理解。

世真不敢要求太多,但是她真的掙紮着活了好多年,智久這道光客觀上來說十分微弱,對于自己卻已經算得上燦爛千陽,所以在生日那天,孤單的她不可抑制卻小心翼翼地去觸摸了那條渴求的情感連接,第一次坦蕩透露出本心。

對方告訴她:你沒有問題,如果你的路跟别人不一樣是倒着的,也可以跟随内心往倒着的方向走,往自己認定的前方走就可以了。

照片事件爆發後,世真得到的是不出意外的排擠辱罵毆打以及再次被遺棄,肮髒的父親當着她明目張膽吩咐秘書給外面的女人買花讨好,卻因為性取向嫌棄自己的女兒丢臉,說來也确實可笑。

很多人會疑惑世真為什麼不願出國去獲得一個更自由的環境,興許一切都會好起來,也不至于走上絕路,問題在于一個連普通朋友都沒有,獨自跟外界鬥争了十幾年滿身是傷的小女生,已是脆弱不堪一擊,如何擁有去到陌生國度面對更多孤獨的能力?

在自己長大的土地都尋求不到任何真正的情感支撐,再被丢去一個連語言溝通可能都存在問題的地方,想想都令人絕望。

純粹的内心被一再傷害是會倦的,世真也對這個世界疲倦了,隻有地球沒有太陽提供能量的月亮唯有走向灰暗。當所有希望都熄滅,倒着走就代表着生命的背道而馳,這是自己的前路,是老師告訴自己可以走的前路。

世真雖然隻是抱着最後看一眼世間唯一的眷戀,或者說讓對方記住自己的心态,然而與先前的進退有度相比,此時并沒有考慮智久的感受以及随之而來的後果。不可否認這的确是自私的做法,但一個活生生的人在生命的最後的時光,隻有這樣一個小小的願望,實在讓人無法苛責。

出乎意料的是,智久老師居然毫不猶豫跟着跳了下來想要拉住自己。

那一刻世真眼裡的釋然都變成了震驚,她喜歡老師,當然不想對方受到直接的傷害,但現在智久因為自己做出如此危險不顧性命的舉動,不可避免的悔意推翻了心底的了無牽挂,洶湧而來。

所以兩人掉落在氣墊上死裡逃生以後,智久的第一反應是看世真有沒有受傷,世真則是完全陷入了自責的情緒,脫口而出的三句為什麼聽上去是在問智久,實質上更多是在責怪自己。

但世真在極端情況下的這麼多想法,老師好像并不在意。

老師隻因為是老師,要盡到照顧學生的責任,在得救之後整個人就放松了下來,像是在告訴她:沒關系,我隻是完成任務而已。

于是世真又回到了那個心灰意冷的狀态,這次也不願意再牽連智久,悄悄地離去了。

當然這段時間的心理變化也存在另一種可能:世真在智久跟着跳下來的時候感覺得到了需要的情感,所以活下來的那一刻,她的掙紮在于這道光能不能撐着她繼續忍受那些似無盡頭的痛苦折磨,然而下一秒老師說這不是情感,隻是責任。

光又滅了。

說不上是解脫還是絕望。

終究都是猜測,而這些猜測也再次證明,人與人之間,永遠無法感同身受。

我們永遠無法準确得知,他人是處于怎樣的困境,才會選擇結束自己的生命。

再轉過頭來看,智久的職業信念其實很簡單:不是作為一個老師,而是作為一個我媽認為的老師。

所以一切都必須在限定的框架裡。

即使事關生死,但并不會影響頭頂的那道枷鎖,最壞也是失去性命但名聲仍能保留為優秀負責的老師,換句話說,她可以不怕死,但不能毀了母親的希望,她可以最大限度地順從本心跳下去,但不能為世真提供想要的情感連接。

這也就決定了智久在逃生之後的反應,落腳點首先是優先級最高的作為老師的責任,即使在理性上清楚知道世真的需求,下意識的時刻到底還是多年以來形成的慣性思維占據了上風。

其實樸世真已經屬于姜智久按部就班的軌迹裡的一次例外了。

在第二次公園談話中,為了不傷害世真,被表白的智久小心地組織措辭,而最後給出的建議也體現了自己的困局——把一切交給時間。

時間會沖淡一切,把我們的棱角磨平融于大衆,也就能夠以不那麼辛苦的模式好好地活下去。

但世真對自我很堅定,在巨大的困難面前依然很堅定自己是個本能大于理性的人,清楚明白想要的是什麼,逃避已久的老師不免被這個小自己好幾歲的孩子引起了情緒波動:你是我的老師就好了,或許我不會活得像現在這麼狼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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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智久對世真超出平常待人标準的關心,不僅僅是作為一個老師的責任,也是在保護那些自己失去的,面對本真的勇氣。

但除此之外,就真的什麼也沒有了,她不具備那個能力,包括她自己認定的歉疚,其實已經用盡全力了。

沒有資格去拯救,也沒有資格去阻止。

當一切塵埃落定再不可返,姜智久才在恍惚間反應過來,自己那些虛幻的自由,似乎在無意間擊垮了世真兩次。

強行堅持的東西在受到猛烈撞擊之後搖搖欲墜,世真撐不下去,智久也撐不下去了,顫抖着把與母親的心照不宣點破:我是個老師,是個應該教育人的老師,可我到底在教什麼?

當媽的獨裁心理作祟,沒有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繼續搬出長久以來的自洽理論:想教什麼不重要,會不會教不重要,隻要是個拿着鐵飯碗的公務員,未來有機會成為校長的老師就夠了。

明明知道自己的母親并不是個适合談心或者情感傾訴的對象,但這是智久唯一一次無法獨自承受情緒的時刻,所以給了彼此最後的機會,把當前最痛的傷口放了出來,抱着渺茫的希望能讓心裡的不安甚至愧疚得到一絲寬慰。

可是面前的至親于生死這般沉重的話題仍然隻是訓斥:這些都是你人生的厄運,隻要邁過去就能逢兇化吉,不要被影響,你隻管往前走,就算沒有心都不重要。

就算不是個人也可以嗎?

智久徹底崩潰了,自己這麼多年的硬撐此刻像個荒謬的笑話。

内心一旦支離破碎,什麼也拉不回來,所以聽話的智久選擇了最決絕的方式割斷了這段關系,在母親找上門的時候直接舉刀以自殺威脅:感謝你生下我,但如果非要這個軀殼,還給你就是。

世真如果不以這麼慘烈的方式離開,智久不會意識到自己底線在哪裡,也不會鼓起勇氣反抗母親,但如果智久不曾反抗,就絕無可能與世真産生感情或者以有效的教育方式引導,世真依然得不到及時的連接堅持活下去。

師生關系啊性别關系之類的普世枷鎖都得往後排,這是一個心理上相互的死鎖,從一開始相遇就注定悲劇,沒有解決的辦法。

最後世真和智久終于都解脫了,正如墜樓時響起的BGM: When I close my eyes, I can feel my heart, I will live my dream again.

然而活着永遠比死亡艱難,智久的解脫因為與世真生命的交織,附上了一層再也不能彌補不能忘記的遺憾。

姜智久的人生是不幸的,卻也是幸運的,她的身旁有兩個不會離開的小太陽,陪着她慢慢地把自己再拼湊起來。

一起玩吧

三個人的關系用“天作之合”來形容也不為過。

從我本人的角度來講,第一次被打動的時刻是第七集結尾,智久經曆人生巨變一時不知怎麼處理,直接失蹤躲了起來,她的兩位舊友并不急着馬上去尋找追問,把人挖出來展示傷口,直接溝通當然也屬于表達關心,但卻是最簡單最偷懶的處理方式。

因為這些可以套用在任何人身上,那麼自己于對方,對方于自己都不具備任何獨特性。

從智妍遇襲那晚三人留宿,隻有昭熙一直緊緊握着智妍的手安撫,智久則如常睡在一邊就能看得出來,她不是擅長表達感情和輕易表露内心的性格。智妍了解智久,知道此刻去撫摸她破碎的外殼隻會是逼迫以及傷害,同時也相信朋友足夠堅強不會做出傷害自己的舉動,所以憑着對彼此的信任,智妍和昭熙給了智久充足的空間,在不遠處靜靜陪伴。

經過适當的時間之後,等那陣厭世的情緒稍微下去一些,再出現在面前,輕輕把跌坐在地上的朋友拉起來。

本來做到這樣的地步已經非常難得,等到第十一集把細節再具體展開,我才發現自己仍然是小看了這段情誼。

怎麼就剛好是在智久母親找過來之後,智久情緒再次崩潰到幾乎輕生的時候,兩人就這麼巧笑嘻嘻地跑到樓下喊:出來一起玩呀!

唯一的解釋隻有連什麼時候讓智久和母親見面都是智妍和昭熙計劃好的。

本是舉在手裡打算用于的刀,在朋友面前隻能用來切開聚會上的雪蟹;不願意提的話題,朋友絕不主動去問,但會以插科打诨的方式側面寬慰;不習慣肉麻的相處模式,朋友就默契保持平時的打鬧氛圍,然後悄悄傳達永遠守護的信息。

喜歡折紙就讓你去折,不會對這樣異于俗世成年人的生活方式多加評論,喜歡睡狗窩就由着你狗叫,會幫着跟冷戰的家人保持聯系不至于沒了回轉的餘地,喜歡喝酒麻醉自己就陪着喝,喝到挂也沒關系。

就這麼過了七年,一張張小紙片也堆積成了高高的聖誕樹,所有的溫暖等待都沒有白費,最後的寒冷冬天終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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乍一看智久是三人組的支柱,當然智久在很多時候确實果斷又可靠,但從本質上來說,智妍才是骨子裡最有韌勁的人,獨自承受住了失去母親的悲傷,甚至在得了癌症之後還能保持冷靜,昭熙次之,智久反而排在了最後。

智妍嘴裡一直說着自己沒有大腦,表現得也是一副遊戲人間的樣子,凡事第一準則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實在化不了就算了,裝個傻就過去了。

但一開始的智妍應該不是這樣的,否則連在昭熙和智久面前都強裝沒事的她,不會在幼時認識的妹妹面前為母親的離世落下眼淚。

為什麼會改變也是有迹可循,智妍在争取終身免費喝酒的比賽裡認識昭熙和智久,然後三人組隊練舞熟悉了起來,當時智妍的第一反應是終于有女性朋友了。

跟智久冷漠待人所以獨來獨往的情況不一樣,智妍長得可愛漂亮性格也親切卻沒有女性朋友隻有一個原因:她一直被排擠。

因為太好看了所以很受男生歡迎,被周圍不懂事的小女生嫉妒甚至憎恨,而校園霸淩在一個孩子的成長過程中有多嚴重的後果,上面世真的部分也已經提過了。有過人的長相,再有個處處能顯示天才的腦子,年紀還小以及可能是單親家庭的智妍絕不可能在學校順利混下去。

隻好把自己僞裝起來。

但智妍不會去硬扛,她擁有的智慧以及遺傳自母親的樂觀生活态度,足以把所有負面的東西融合成不會違背自我的處事哲學。

任何事都不可能十全十美,在這個過程中也一定會有俗世層面逃不過的委屈或難過,而她必須不在意,所以期盼着能有個遮風避雨的幸福家庭,所以直接又果敢,沒有那些彎彎繞繞心思的智久天生就是屬于她的那個守護騎士。

智久會第一個接緊急呼叫的電話,會因為智妍吃虧直接揍人,會為了救她跑出世界紀錄。

智妍說沒有智久就活不下去。

但性格太過鮮明,處世觀迥異的兩人聚在一起就像火星撞地球,能夠把這場撞擊轉換為能量的昭熙,就是鐵三角裡不可或缺的部分。

智久不好意思去做細膩的事情,昭熙直接緊緊抱住受驚吓的智妍。

智妍不知道怎麼處理暴脾氣,昭熙像帶孩子一樣把智久哄順毛。

明明隻是一個性格普通的女孩紙,平時多是忍氣吞聲,卻不顧自己的事業幫朋友大罵想搞潛規則的色鬼老闆,在自己的工作得到保證後還會為那些曾經欺負自己的後輩出頭。

雖然都是在醉酒後才有的勇氣,不過除去本身的善良,想想應該也是被兩位個性十足的朋友影響了不少。

一個認識十幾年都是丢三落四缺根筋的樣子,卻會成熟穩重地幫她安排父親的後事,另一個天天事不關己遇到看不慣的又直接爆炸,卻會在她情緒崩潰胡亂發洩的時候幫她立刻冷靜下來,還會因為朋友的一句話在心結還沒完全解開的時候就去求七年未見的父母幫忙。

在溫暖着别人的時候,别人也在照耀着你,帶給你力量,去突破那些随波逐流和怯懦退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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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劇借着三位女主展現了未婚中年人的主要困境:重複無趣生活裡的自我迷茫,随着年歲漸長自身的健康問題,不可避免要面對的至親離世。

劇裡的處理既脫離現實又完全貼住了本質核心——良性的情感連接就是每個人活在這個世界最大的底氣。

因為是由漫畫改編,所以在表現形式上不可避免會出現很多誇大或者奇怪的設定,但講述情誼的故事中,真正能夠打動人心的從來也不是非要一本正經講道理的表面東西,隻要從人本身出發,一些時不時的跳脫反而能成為錦上添花的情緒調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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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我們都明白,人生在世怎麼可能會有完全不管不顧的自由,就算天天酒精麻痹也隻是暫時的釋放和忘卻,真正要做的或許還是認清自我,努力擴展那條邊界,不被束縛其中。

内心真誠的人會互相吸引,三人相遇是緣分,包容尊重彼此支撐,長久的友誼則是必然。

願大家都能遇見自己真正的太陽,也能成為自己的能量。

新年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