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人之所以去看這部電影,完全是因為,期待看一看張藝謀創造的哈爾濱的樣子。本片宣發過程中,曾大做哈爾濱的文章,例如渲染這裡曾經是極端複雜的各種勢力交錯的舞台,這讓我期待,本片是否将要把故事有機地放在哈爾濱的曆史環境中去講。

這種期望是完全落空了。片中除了沒有停過的雪和一些俄語招牌之外,看不出任何與“哈爾濱”有關的東西——這種和環境無機的不停下的雪,讓人覺得把BGM換成“雪花飄飄,北風蕭蕭,天地一片蒼茫"似乎都沒有什麼違和感。正面和反面的主要人物都說着一口普通話,隻有路人甲路人乙說東北話;滿洲國方沒有日本人出場;中共方沒有朝鮮人出場,俄國人相關的政治勢力都沒有出現:既沒有共産國際的特工,也沒有白俄勢力,例如馬叠爾綁架案的執行者俄僑法西斯黨,更不要說像俄系猶太人主導的猶太複國主義勢力了。場景風物上,除了地平線上出現了一次索菲娅教堂的剪影外,也沒有哈爾濱的特點。

不止如此,這個故事裡沒有對任何一方政治理念哪怕最淺層次的刻畫與表達;沒有展現除了“敵我對立”之外的任何深層次的社會矛盾,甚至連派系對立都沒有。何止和“哈爾濱”無關,甚至可以說這片子和任何具體的社會曆史環境都無關。

那麼,這片子是和《風聲》一樣披着諜戰外皮的懸疑或推理片嗎?顯然,也不是。因為片中沒有任何核心詭計,卧底在片子不到一半的時候,就亮明了身份。可以說,片子裡除了天天下大雪的視覺奇觀,嚴刑拷打的感官刺激外,既沒有某種價值觀内核,也沒有什麼複雜的情節設計。在思想和叙事上,都沒什麼可談的。

不過,說本片完全來自一種徹底的架空想象,那倒也是不對的。本片基本上設定滿洲國處于一個穩定和平的狀态,僅僅就片中展現的哈爾濱特别警察廳的工作流程來看,倒不如說是一家科層制的企業的業務部分,其工作一是如何完成公司的KPI指标,例如破獲多少共黨,另外就是追查誰在公司業務之外給競争對手提供信息。

問題是,滿洲國從來都不存在一個内生的和平狀态下穩定的國家機器、之所以在這個劇本兒裡頭,在這個電影兒裡頭出現了這麼一個國家機器,那是導演架空曆史,為了講好一個抽象的卧底故事做的一個虛構。真實的滿洲國國家機器,倒是千瘡百孔,裡頭的每個人都心懷鬼胎,内部存在着複雜的派系紛争,比如說奉張的舊人,溥儀帶來的人,日本人信任的台灣人。尤其在哈爾濱這個地方,又涉及俄國人之中的各種勢力:共産國際,白俄,法西斯主義傳入後産生的俄羅斯納粹黨之類,還有“俄國人”中的波蘭民族主義者,猶太複國主義者。如果滿洲國内沒有這樣一種天然的脆弱又破碎的政治格局,共産黨的特工本身也确實很難活動;曆史上共産黨在這個地方有所成成績,也正是依賴這種複雜的族群關系和派系關系;而如果不依賴着覆蓋上述一切的100萬日本關東軍這架龐大暴力機器的支撐,滿洲國是一天也撐不下去。

所以說,電影裡在拍攝的其實根本和東北或滿洲國都沒什麼關系。這個電影最根本的是在拍什麼?其實正是一個當代小市民所能夠理解和接受的最複雜的東西:職場政治。滿洲國的哈爾濱特别警察廳是一家公司,,然後在這個公司下面用什麼方式可以把你的競争對手擠掉赢得上司某種信任的同時,不耽誤你在外面幹外快掙外快,他其實最後就是這麼一個格局。片中我方特工使用的核心計策謀,就是對那個最後徹底失敗的倒黴蛋使用了職場PUA:我來教你怎麼升職;我在工作中做的每件事都是為了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