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篇,寫完打算對《山河令》封筆了。我不得不強迫自己必須走出來)
昨天看了一篇批評《山河令》的文章,用十幾個他認為劇中的明顯的bug來論證編劇水平太差,用了太爛的梗,改了太剛的原著内核,用其他書裡的邊角料拼湊加無邏輯忽悠一群智商堪憂的觀衆。
客觀地說,這個作者是用了心來寫這篇文章的,能感受得到他對P大原著的喜愛,對原著中的溫客行和周子舒這兩個很強、很剛、出世入世皆随本心來去自如的人物的喜愛。而劇中硬加上的師兄弟竹馬橋段以及悲悲切切的溫客行和化身聖母的周子舒讓他覺得人物原型被魔改甚至被糟蹋。
然鵝,為啥我刷了十幾遍後仍然覺得這兩個人物形象那麼值得人愛,那麼打動人的心,那麼鮮活、豐滿,那麼美得不近人情,又真得讓人愛不釋手過目不忘呢?
首先說說我本人人設,苦逼硬剛職場女一枚,和衆多糙老爺們一樣在現代江湖中闆命掙錢養家糊口。職場上不說殺伐決斷,但絕不拖泥帶水,行業競争中早就淡化了性别差異,因此絕不屬于喜歡哭哭啼啼瓊瑤版悲情戲的居委會大媽。
但為何我會如此喜歡被改編成現在這個樣子的溫周?
為了公正評價,我專門找來了原著,以做學問的态度好好研習一番,細細琢磨了二人的本來面目。
說實話,相比于劇版,我覺得書中二人形象稍顯單薄,平面,缺少感染力,且離我等情感距離太大。雖然書中二人也有真情,但卻過于在意于上下之争,欲念太過直白袒露。在我看來,缺少些點到為止可意會不可言傳的美感。
先說書中溫客行的人設。
在出場之初,溫客行就是一個沒事就去窯子裡嫖男花魁、喜歡香噴噴軟綿綿男色的流氓男。在遇到周子舒之前,男人就分為他看得上眼可以上床的和看不上眼随手可以殺掉的。遇到了周子舒,一開始就是被他的骨相所吸引,認為他必定易了容,純粹是出于好色對周發生了興趣;此後在不明周的身份時擔心他壞了他世人皆可殺的計劃,因此不得不對他步步緊跟,多番打量試探;最後,才因為發現這家夥不愛财不貪心但卻一番俠義開始覺得越來越對自己的胃口,從而喜歡上了他,視他為投緣看對眼的朋友。從溫客行的個人做派來說,認識周子舒沒多久,溫客行便開始騷話連篇。書裡的騷話比比皆是且直白大膽,不僅僅有“定是美人”這樣的彩虹屁,還有“你親我一下我就告訴你”甚至是“阿絮,讓我也親親抱抱過過瘾……說不定見了你本來面貌,天雷勾地火,跟你睡上一宿,也就不惦記了”之類的色欲之詞。
當然,從人物形象塑造的合理性來說,喜歡男色本身并不是不合理(我向來尊重同志),但一味以喜歡男色做噱頭看多了就沒啥意思。
再說書中溫客行的情感沖突。
溫童年因遭受巨大變故帶來的創傷,他有着遊戲人世甚至殺戮人間的心态并非不能理解。書中的溫客行最擅長的就是用若無其事的口吻講述自己的慘痛經曆和童年陰影,包括他胡編亂造荒唐不堪的諸多故事,無非都是在代入自己。但這本書讀下來,人物雖然是夠特别的,但情感沖突不強,一切順理成章波瀾不驚。當周子舒看到他亮出的秋明十八式問溫如玉是他什麼人時,他幾乎毫不猶豫地回答“家父”,這種萬念藏于心不漏半點痕迹的本事固然是一種強大,但恰恰又因為這份強大,和讀者少了一些共鳴。看完了小說腦海裡就是一個費勁心思報仇和費盡心思想辦了周子舒的又飒又欲的瘋子和色鬼形象。
而書中的周子舒呢?作為天窗首領,可以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工于心計,心狠手辣。書中沒有講述他認識溫客行之前的情感經曆但他絕非是不知風月的童男子。隻不過他并不是天生喜歡男色,一開始還吃驚于溫客行恬不知恥理直氣壯的男同癖好。他和溫客行在一起屬于強攻型,彼此都可以撩和反撩,兩人的上下之争從開頭一直持續到末尾,最後也是周子舒看溫客行說到死去的爹娘,覺得“怪可憐的,讓他一次就讓他一次吧”才第一次毫無防備地把自己交給了溫客行遂了老溫夢寐以求的心願,從而定了二人的攻受身份。
原著中二人互訴衷腸的時候少,調情和插科打诨的時候多。因為作者塑造的是強強人設,所以二人沒有示弱的必要,也沒有示弱的機會。
而相比于原著,我為何更喜歡劇版?究其原因,是劇版中編劇給了二人示弱的設置,如果說這是改動了原著的内核,我認為這是符合觀劇的成功的改動。
示弱,讓人更心痛也更心動,因為對角色的憐愛之情,從而産生強大的共鳴,恨不能化身到角色中去安慰擁抱這兩個孤苦的天涯淪落人。
概括說來,劇中的溫客行對周子舒經曆了三次得而複失失而複得的虐人過程,這個殘忍得幾乎把老溫碾壓得幾乎體無完膚的劇情鋪設,是十四集以後老溫從瘋批美人攻變成了我見猶憐的甄家弟弟的邏輯支持,是讓我等山人催淚揪心的合理情感共鳴的基礎。
溫客行幼年本身是聖手溫如玉夫婦這種體面人家的嬌兒,在其父母得到了秦懷章護佑的同時,他也得到了少年周子舒的呵護,這是他人生第一次得到周子舒,那時的周子舒親熱地叫他“弟弟”。這個竹馬橋段是他此後第二次再見周子舒就窮追不舍的情感基礎,我認為非常合理。
由于陰差陽錯他和家人不幸失去了這對師徒的護佑,很快溫客行又因趙敬的卑劣無恥失去了父母。這次他失去了和周子舒一起成長的大好歲月。如果不是他一直以堅強的意志在對抗孟婆湯,他幾乎就真正陷入了萬劫不複的地獄永世不得超生。正所謂“一朝飄泊紅顔老”,這一失去竟就是二十年。如果不是後來的江湖再見,他和周子舒就真是“花落人亡兩不知”了。因為有這段命運弄人的故人離散,增加了溫客行的悲劇色彩,也才有了此後面對葉白衣高舉龍背清除溫客行時周子舒舍命相護的合理性——原來是甄家弟弟,他的罪孽當然有我一半。
幸好,二人是三生石上舊精魂。二十年後,太湖邊上,機緣巧合,他再次遇到了周子舒。雖然故人相見并不認識,但他憑着流雲九宮步敏銳地抓住了人生的這道光。他對周子舒死纏爛打窮追不舍,不是書中描寫的僅是色欲使然,整日裡想着親親抱抱一香芳澤,而是這武功、白衣劍和周而不比的姓氏組成了一個确鑿的證據鍊,指向一個讓他驚喜若狂的結果,那就是四季山莊周子舒。所以才有了前六集那麼多瘋批美人攻讓人過目不忘的名場面(我在此前劇評中有詳細分析)。從再次遇到周子舒到得到周子舒,整整花了十四集的時間,這是溫客行沒有被命運完全放棄的第二次得到。
插播一句,那位吐槽仁兄說劇版黑化周子舒智商,溫客行早早猜出了他的身份,而他卻像個睜眼瞎不識故人,實際上是沒有看明白二者當時不同心态。一個是世界與我無關要出世,除了解憂杜康,其他都懶得多想;一個是精心策劃要入世,認為舉世皆負我,世人皆可殺,每一步不得不運籌帷幄,小心謹慎。所以溫客行從一開始就在打探周子舒,而周子舒根本無心攬任何一個麻煩。不是周子舒智商不在線,而是混吃等死的周子舒懶得動腦筋。
拉回來繼續分析溫客行。很快就到了“彩雲易散琉璃碎,大多好物不堅牢”的傷心時刻,溫客行因為第二次即将失去周子舒倉皇無助。葉白衣那張永無遮攔的烏鴉嘴道出了周子舒命不久矣的真相,而此時的溫客行和周子舒的關系,不僅僅是一起出過生入過死的生死之交,還是一起喝過酒曬過太陽,在太陽下互相喊着對方名字覺得活着真的挺好的知己。這時候溫客行猛然聽到阿絮隻有二三年一晃就沒的光景,如何不抓狂?所以才會可憐巴巴地在葉白衣面前自損自己是個“有眼無珠的蠢貨”,在醉酒後說那句弱智到爆的“你能不能不死?”要說凄凄慘慘切切,莫過于此。他伸出手想去摸周子舒打了釘子的胸膛,手在半空中像是一片枯葉無着無落。可是周子舒因為強大而狠心得很,他不給溫客行任何一點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的機會,他轉過身去罵道“見不得你這幅哼哼唧唧的模樣”。實際上他心裡比溫客行還要難受,從當初就沒想過要活到希望能和溫客行詩酒江湖終此一生,周子舒同樣是在得而複失的不合時宜中哀歎命運弄人。
最讓人心倉皇痛苦的不是失去的結果陡然來臨,而是你知道失去終将來臨且一天天正在來臨。最深的痛不是一刀将你砍死,而是來來回回地将你一道道慢慢切割。
再然後,就是大巫對周子舒可能起死回生的救治,這讓溫客行再次高興起來,他無論何時何地,哪怕是在龍淵閣聽到龍雀提及他的身世悲怆不已的時候都沒有忘記尋找救周子舒的方法。燃起的這份希望,是他第三次以為可以得到。所以他在房門口焦慮守望,隻祈願蒼天有眼可以還回他的阿絮。
緊跟着就是在鬼谷一番混戰後精力衰竭而昏迷的溫客行被葉白衣弄醒後發現周子舒已策馬遠去,他面臨第三次失去周子舒,并且這一次可能是永遠的失去,所以他對葉白衣願不願意以命換命的問題回答“求之不得”。他奔赴武庫,打開陰陽冊,最終用習得的六合心法和心愛的人無休無止地活下去。虐了山人們三十多集,總算是功德圓滿了。小編可能再也不忍心讓溫客行再變回孤魂野鬼,雖說天涯路遠終有相逢之時,還是不如活在當下二人哪怕天天掐架的日子舒心啊。
這部分是被原著粉吐槽最厲害的,這裡我不想去争辯劇情是不是狗血和弱智,已經有很多劇粉大咖分析過一天的時間是否具備像某些原著粉說的可以運籌帷幄一切都在掌握中。前面的劇情中已經對關于設局的不容易做了很好的鋪墊。我隻是想從情感沖突和發展來說,我認為是合理的。希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得到是多麼狂喜,失去就有多痛苦。改編後的溫客行被人生不斷的得失折磨得患得患失羸弱膽怯,你怎麼可能還去要求他内心強大到“得即高歌失即休”?而且這個得失關乎周子舒這樣的故人,親人,愛人?做不到的。
所以說,編劇是想塑造一個強大的溫客行嗎?
顯然不是。十四集開始後的大多數劇情,都顯示了他弱的一面,包括龍淵閣那場戲中他顫抖的身體,他的流淚,面對葉白衣的清算時他面對周子舒的羞愧無助。無論是他的身世,他的自卑,他患得患失的心,他想去改變但無力改變的現實,都在描述他的弱。
啰啰嗦嗦講完了溫客行,再說周子舒。
周子舒是強大的嗎?吐槽仁兄特别介懷周子舒被改編成了幫助晉王謀取皇位的爪牙走狗,因為原著他是輔佐皇上開疆辟壤功成名就的功成之士,認為編劇把格局改低了。這就有點笑話了,格局的高低在于周子舒為誰賣命的人不同而有高下之分嗎?皇位本來就是成王敗寇的生意,不存在格局問題。格局是在于人物的内心取向。劇中的周子舒不是功成名就的勝利者,而是一個倥偬一生一事無成的失敗者。但通過編劇抽絲剝繭的細膩手法,慢慢呈現出一個雖然失敗但内心卻一直是向善、善解人意、承認自己曾經是懦弱的逃兵但最後越來越包容懂得呵護體恤老溫的真實的周子舒。讓觀衆越看越舒服,越看越覺得角色的美。這種美的感覺如同宣紙上的墨暈一般在觀衆心中溫柔地散開,再加上張哲瀚的形象确實和角色高度匹配,美得讓人心動,就不得不感概難怪老溫那麼喜歡他,那麼愛他,那麼寵他了。這樣的感情發展是自然而然層層遞進的,是可信的,比書裡來不來就直白求親親更令然容易接受,如果不是因為要通過劇審,哪怕二人有親吻的鏡頭我想觀衆也是接受的。
所以,小編也在有意識地塑造周子舒的弱,包括他雨夜那場戲中對自己的全盤否定以及二人回到四季山莊的第一夜的痛哭,當然還有被葉白衣放過絕地逢生後對溫客行說“你确實夠對不住我的”以及拔了釘子後卻被不明真相的溫客行攔腰抱住時流的淚。但正因為曾經的弱才越發凸顯了後來他的溫柔而強大以及強大是多麼不容易。
為什麼編劇一改原著的強大人設而強化了這種弱,為何明明塑造了弱的形象但你我卻偏偏喜歡還共情?
答案無外乎人性。
溫客行雖然有着鬼主的外在形象,周子舒雖然有着天窗首領和莊主的社會标識,但在二人在最親近的人面前顯示弱的一面,是認同自己的弱,是對愛人的信任,也是對自己的體恤和寬厚。如果說這是不完美,那這種不完美和你我是不是有些相似?和我們無力的時候,縱然在外面繃着但可能在某個深夜裡自歎自己弱如遊絲的時候有那麼些同病相憐?因為弱才是一個人真實的狀态,我們允許自己在深夜寂寞無聲時扯下白天強大的僞裝,對自己憐惜地歎口氣,安慰自己可以示弱,可以不一直那麼緊繃,可以哭。所以我們看到二人的柔不僅不覺得不屑,反而産生強大共鳴,那就是我知道你,我懂你。這個時候我們希望有一個愛你、洞穿你,心疼你的人陪着,給你一個擁抱,就像劇中的周子舒給溫客行撩去肩頭的頭發,任他緊緊抱住自己可以得到一絲溫暖和安慰一樣。因此劇中二人在向對方示弱後的相互救贖就顯得彌足珍貴。沒有人高高在上,都是一樣曾經是命運的棄子。由于我們彼此珍惜和相愛,我們成為了彼此眼中的寵兒。
這不就是大多數人活着的意義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