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系列文學作品,各篇既有相對獨立的情節,又有貫穿始終的線索。由日本推理小說家東野圭吾作品改編的新參者系列電影,主人公加賀恭一郎絞盡腦汁偵破了一樁樁離奇案件。同時,他也在苦苦追尋母親當年突然離家的原因。這一系列的終結篇《祈禱落幕時》,借破案過程體現了父母對子女不計回報的愛及其帶來的不可承受之重。随着案情真相大白,加賀的夙願終于得以實現。

加賀恭一郎,出身東京,曾經獲得全國劍道比賽冠軍,現在任職于警視廳日本橋人形町派出所。淺居博美,出身滋賀,知名藝人,導演的首部作品《異聞:曾根崎殉情》在明治座上映,場場爆滿,座無虛席。兩個人的相識,源于博美帶着一群小演員來到加賀任教的劍道教室學藝。幾年以後,他們的生活再次出現交集時,關系從合作變成了對立——家在滋賀的押谷道子在東京的一間出租屋裡被勒死,租戶越川睦夫消失得無影無蹤。而道子突然上京(注:日語中特指從地方城市來到首都東京),拜訪對象恰恰是多年不見的中學同學兼好友博美。道子在拜訪客戶時偶然遇到失蹤多年的博美母親,為了幫助博美母女團聚,也為了觀看博美導演的作品,故而前往東京。這就讓博美成為警方懷疑的對象。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道子的死因尚未查明,距離出租屋不遠處的河邊,又發現了一具被燒焦的屍體。兩起命案之間有沒有關聯?或者說,被燒死的人是不是越川睦夫?有怎樣的判斷,就有怎樣的破案方向。辦案警官松宮修平一籌莫展時,他的表哥加賀恭一郎适時點撥,讓案情峰回路轉:河邊的死者果真是越川睦夫。

這個結果足以讓人興奮,盡管警方對越川睦夫的個人信息一無所知。而松宮和表哥聊天時随口說出的“時間就是常盤橋”(注:日語裡的時間、常盤兩個詞發音相同),外加對這句話的解釋,則讓加賀态度大變。十六年前,他接到居酒屋老闆宮本康代打來的電話,前往仙台處理母親田島百合子的遺物時,在母親生前居住的房屋發現了一本挂曆,每個月份的後面都寫着一座東京的橋名。按照康代的叙述,挂曆的主人綿部俊一曾經與百合子過從甚密,而他接到康代打來的電話,卻以無法脫身為由,并未出席她的葬禮,提供了百合子的兒子的聯系方式後,消失得無影無蹤。眼下,就在道子喪命的出租屋裡,警方也找到了一本挂曆,每個月對應的橋名與加賀當年看到的一模一樣,經過鑒定,筆迹出自同一個人。這意味着,與百合子有過交往的綿部俊一就是越川睦夫。

對于警方而言,當務之急是查清越川睦夫的真實身份和死因。對于加賀來說,綿部俊一的離世,讓他的内心五味雜陳。十六年來,他一直期待見到這個人。綿部俊一終于出現時,卻已經永遠地閉上了眼睛。對博美的調查漸漸深入,疑問也接踵而來:博美宣稱自己的父親因無力還債而跳樓,當地警方留下的記錄卻是淺居忠雄在能登半島跳海身亡。博美的中學老師苗村誠三對她關愛有加,後來成為博美的情人并為此離婚,突然就音信全無。與博美有過接觸的人要麼消失,要麼死亡,到底是為了隐藏什麼秘密?再者,綿部俊一是博美的父親還是苗村老師?如果是後者,或者說,百合子在仙台時的交往對象是一個性格輕浮、不負責任的人,必然導緻加賀心目中的母親形象大打折扣。而這恰恰是他不願意看到的。如果說在新參者系列的《紅手指》《麒麟之翼》中,受害人或嫌疑人的家庭悲劇隻是讓加賀不由自主地想起自己的類似經曆。嫌疑人與自己甚至與自己的母親存在某種關聯,他面對的挑戰,就變成了克服個人情緒幹擾,保持客觀、冷靜。

内心波濤洶湧的,不僅僅是加賀恭一郎。當松宮修平拿出押谷道子的照片時,淺居博美就意識到,自己已經成為警方懷疑的對象。果然,加賀查出自己的父親并未跳樓,還查出自己曾經聯系雜志社詢問他的住址。加賀和他的女助手離開後,博美下意識地走進衛生間,拿起梳子看了看,而後大驚失色。該來的終究會來,但真正來臨之時,哪怕已經進入不惑之年,仍然缺乏直面的勇氣。坐在返回故鄉滋賀的新幹線上,她的思緒不由自主地回到了二十六年前。

那是一段相當不堪回首的經曆。不負責任的母親婚内出軌,用父親的印章偷偷借了高利貸并不告而别。在學校裡,博美成為同學們霸淩的對象,在家裡,時常有上門讨債的人進進出出,甚至對父親拳腳相加,吓得博美驚慌失措。向來安分守己,突然大禍臨頭,父女二人隻好悄悄離家,徹底擺脫無休止的糾纏。

在“逃離”這一幕,影片中的畫面交替運用特寫、近景和遠景:夜深人靜,父女二人背着旅行包,出現在商店街上,一隻粗大的手和一隻纖細的手握在一起,緊跟着是一路小跑。兩隻手握在一起,意味着父女二人的命運從此緊緊聯系在一起。鏡頭切換到海邊,一高一矮兩個身影,背着碩大的包,一前一後,手拉着手,在空曠的路上不停地跑。遠景的使用,暗示了他們孤獨無依的處境。不一會兒,一輛火車緩緩駛來,車廂裡的光線讓人昏昏欲睡,博美困得睜不開眼,疲憊不堪的忠雄卻睡意全無,傷痕累累的臉上流露出苦悶和茫然之情。他們雖然成功擺脫了讨債人,但四處輾轉的日子并不輕松。所謂的合作夥伴留下的聯系方式是假的,沒有人願意收留他們。兩個人困窘到合吃一個面包,夜晚的下榻之處變成了車站和公園裡的長椅。人一旦倒了黴,就連素不相識的陌生人也可能落井下石。在餐館裡吃飯時,與他們主動搭讪的鄰桌男子企圖趁人之危,卻被博美失手殺死。事發突然,博美慌慌張張,淺居忠雄卻靈機一動:如果自己冒用死者的身份,不僅可以得到一份工作,女兒也可以過上安穩的生活。

那天晚上,他原本下定決心自我了斷。不料,柳暗花明又一村,人生突然出現了大翻轉。如他所料,女兒被送到福利機構,自己也改名換姓活了下來,從事核電工作。隻是,生活的饋贈早已在暗中标明價碼。這對絕處逢生的父女想要保住來之不易的一切,就必須對他們的秘密守口如瓶,而且不得不忍痛别離。在那條光線昏暗的隧道裡,忠雄和女兒約定,自己會以女性好友的名義給她寫信,之後,他故作輕松擺擺手,一路小跑,奔向通往酒店的那一側,留下淚流滿面的博美站在原地,目送父親的背影漸漸消失。穿過那條隧道,忠雄變成了橫山一俊,博美變成了“孤兒”。直到博美成年後考入東京的劇團,忠雄前往東京出差,分别多年的父女終于在上野動物園重逢。

懸疑劇的魅力在于巧妙的布局,先亮出結果,再追根溯源,在故事情節的發展過程中,為種種看似反常之處尋得合情合理的解釋。在使用倒叙和正叙同時,輔以插叙、補叙,從不同的角度豐富、完善故事内容。影片中,當加賀拿着密封袋出現在上司面前,提議用裡面的頭發做DNA鑒定,以确定博美與綿部俊一的關系,當博美坐在返回故鄉的新幹線上,回憶往事,心潮澎湃起伏,當加賀對上司和同事的疑問如“博美為什麼對父親的死撒謊”“到底是誰殺死了博美的父親”給出合情合理的解答,真相終于浮出水面。故事的正序大緻如下:

由于長期遭受婆家的精神暴力,丈夫忙于工作,加賀恭一郎的母親田島百合子得了抑郁症。為了避免在精神失常的狀态下誤傷年幼的兒子,1983年,她毅然離家來到仙台,在宮本康代經營的居酒屋當女招待。那年,加賀隻有10歲。

1991年,泡沫經濟破滅之初,淺居厚子偷偷用丈夫的印章借了高利貸,之後不告而别。面對窮兇極惡的讨債人,萬般無奈的淺居忠雄帶着14歲的女兒淺居博美外出躲債。下定自殺的決心後,他帶着博美住進了能登半島的一家溫泉旅館。父女二人在餐廳裡遇到的鄰桌男子心存不軌,企圖引誘博美。博美在反抗時失手殺死了他。為了保護女兒,忠雄與死者換了衣服,把他抛到波濤洶湧的大海裡,僞造了自己不堪逼迫跳海身亡的場景。事實上,他以死者的身份隐姓埋名,從事核電工作,在日本各地奔波。

在仙台的一家居酒屋裡,自稱綿部俊一的淺居忠雄與田島百合子結識。互有好感的兩個人開始交往。得知百合子的兒子在東京生活,他特意借出差之機幫忙打探,帶回了加賀在全國劍道比賽中獲冠軍的消息和相關雜志。然而,各懷心事的兩個人都有難以言說的秘密,最終沒有談婚論嫁。

百合子病故後,博美過得幸福,成為忠雄繼續活下去的唯一精神動力。他離群索居,小心謹慎,博美卻成為演藝行業的名人。這樣一來,稍有不慎,隐情公之于衆,必将身敗名裂。于是,兩個人的見面地點從公園變成了賓館。暗中跟蹤女兒的苗村老師意外發現忠雄還活着,他伺機勒死了苗村,又迅速把見面方式改為隔橋相望,以打電話為掩護,具體地點每月一換。這正是寫着橋名的挂曆背後的秘密。明治座是博美演藝事業的起點,故而,他們見面的十二座橋散落在明治座周圍。在上野動物園重逢那次,得知博美決心改行擔任導演,忠雄由衷地感歎,自己死後甯願變成明治座裡的鬼,盡情觀看博美的作品。博美導演的首部作品《異聞:曾根崎殉情》上映時,忠雄也坐在了觀衆席裡。不料,當時道子也在劇場裡,而且在他摘下帽子那一刻無意中認出了他。這意味着,道子必死無疑,哪怕她并無惡意。對于忠雄來說,沒有什麼比女兒的前途更重要。殺死道子後,他決定自我了結。博美察覺到父親行為異常,暗中跟蹤,意外得知了苗村老師和道子的死因。為了讓父親死得不那麼痛苦,她伸出雙手握住父親的頸部,而後放了一把火。

參與案件偵破的加賀,結合博美對母親的憎恨、她與自己初次見面時的言行、對淺居忠雄死因記錄的矛盾之處等反常表現,大膽推理,巧妙取證,謹慎求解,終于證明了自己的判斷。跟随警方離開劇場前,博美把父親留下的信交給了加賀。

《異聞:新編曾根崎殉情》最後一次上演那晚,加賀再次出現在博美身邊。演出接近尾聲時,加賀的表情意味深長:“很快就要落幕了。”博美滿臉惆怅:“終于落幕了。好一出漫長的悲劇!”兩個人的對話一語雙關。戲如人生,人生亦如戲。悲劇的制造者傷害了自己的家人。加賀的父親忙于工作,忽略了妻子的處境和感受。淺居厚子以丈夫的名義借下高利貸并不告而别,直接将博美父女推入命運的深淵。為了子女,受傷害的一方做出了難以想象的犧牲。百合子選擇離家生活,以免誤傷兒子,而且為自己抛棄兒子的行為倍感歉疚。淺居忠雄選擇以自己的“消失”換取女兒的幸福和功成名就,頂着巨大的精神壓力,過着孤獨的生活。盡管如此,原生家庭的缺陷對加賀與博美造成了難以消除的精神傷害,事業有成也無法撫平年少時的心靈傷疤。博美對母親恨之入骨,冒着被警方發現的風險返回滋賀,對她施以語言暴力。加賀恨透了不顧家庭的父親,哪怕父親對母親的死流露出悔恨之情,仍然不肯原諒他。悲劇的制造者最終成為受害者。而悲劇的受害者又成為他人悲劇的始作俑者。博美重蹈母親的覆轍,無視苗村老師已婚的現實,成為他的情人。為了保護女兒,淺居忠雄毫不猶豫地殺害了幫助過他們的苗村老師和押谷道子。當祈禱的大幕徐徐落下,謊言背後的真相也慢慢顯現。罪犯可以被繩之以法,有關人性和是非善惡的思索,卻不能随着罪犯受到法律的裁決而畫上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