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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人的江湖,需要義士拯救。可做義士,注定要流血,要犧牲。第一個沖出戰壕的士兵,總是死得最快。

《赴山海》第十集裡,給秋水兄長送信的小兵,倒在了城外荒野。他穿着軍服,肩負使命,是守護家國的前鋒。可是,他倒下了,血濺荒草。

城内的馬販路過,卻隻看見那匹日行千裡的馬——而不是軍士的遺體。為了過上更好的生活,馬販努力掙錢,無可厚非,但那冷漠的行為,依舊讓人心寒。

義士哪有那麼好做?世人大多隻顧眼前的一畝三分地。隻要能守住這一點點利益,就自覺已經盡到了責任。凡人明哲保身,有錯嗎?在和平年代,這種思維确實行得通。但若不是和平年代呢?若家國破碎,大道不存,你獨自一人,又如何獨善其身?

《赴山海》的曆史背景,是大熙國半壁江山淪于北荒之手,皇帝倉皇南遷,從此偏安一隅,不敢再戰。李沉舟欲奪英雄令,号令天下群雄,收複失土,本意是好的。但過程,卻血腥而殘酷。

他手下盡是大熙最頂尖的人物,可這些所謂的“俊傑”,為了掌控大熙的經濟命脈,竟不惜殘害百姓;為了奪得英雄令,甚至圍剿吳将軍的母親,一位耄耋老妪。為了驅逐外敵,他們先在内部屠殺,以換取權力與财力。

這與馬販何異?隻見利益,不見血肉。那江湖的俠義,又在哪裡?大義,又在何處?

《滄海一聲笑》原是金庸《笑傲江湖》裡劉正風與曲洋的絕唱。厭煩了亂世紛争,武林高手可以金盆洗手退出江湖,然而普通的無名小卒卻不行。因為江湖,并非隻是武林中人的角鬥場,而是芸芸衆生共同生活的天地。你若武功高強,或許可以遠遁桃花島,歸隐山林;但普通百姓卻無處可逃。他們的江湖,就是他們的家與國。

若放在近代中國史裡看,高官巨富可以攜家帶口,逃離屠戮;而普通人卻隻能坐在家中,等死于兵火。大難臨頭時,普通人中的勇敢者,也不得不挺身而出。主動也罷,被動也罷,都成了義士,卻往往也成了最先倒下的炮灰。

《赴山海》與傳統武俠最大的不同,正是在于對“凡人”的尊重,對“無名義士”的歌頌。

在金庸的世界裡,凡人的性命常常如草芥。《神雕俠侶》裡,蒙古大軍兵臨襄陽,楊過為了引開敵人,将一個灰衣小兵扔給尼摩星,三名高手争功,将這無辜小兵生生撕成三截。讀者不會停留哀悼,因為“郭靖能否脫險”才是更重要的情節。

《倚天屠龍記》中,韋一笑飲血過瘾,随手奪走一個上菜的小厮性命,楊逍不過淡淡一句:“蝠王能來光明頂,便是看得起我。”小人物的死,連叙述都不值得浪費半行。

在傳統武俠的叙事邏輯裡,英雄的安危,門派的存亡,遠遠比無名之輩的生死血肉更重要。楊過最終與小龍女隐居古墓,張無忌與趙敏遠走天涯,江湖中千千萬萬個普通人,卻隻能在血火地獄裡繼續掙紮自救。

而《赴山海》不同。它加入了肖明明這個現代靈魂。他是一個普通人,所以他能看見普通人的痛苦。看見戰士屍體時,他愣住了,眼中迅速翻出淚光。那名士兵的手,依舊死死握着未送出的求援信,為了取信,蕭秋水不得不掰斷他的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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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名小卒沒有武功,不過輕輕一掌就可能喪命。但他的俠義,卻遠遠超越了屈寒山等聲名赫赫的江湖人物。

傳統武俠裡,從無人會為這樣的無名之輩留一個眼神。可《赴山海》,給了。



《赴山海》所寫之江湖,非獨刀劍縱橫、名動天下之豪傑所有,亦凡血肉之軀、負重前行之庶民所共。山河之所以不墜,非盡賴一二英傑之力,實由無數無名小卒,以性命相支撐。其名無人知,其迹無人記,然其血早已融入山河,化作江關鐵壁。

此劇之可貴,在于為凡人立傳,為無名作史。昔時武林故事,常輕賤小卒之命,以一将安危重于庶類千百。然《赴山海》不然,士卒之死,百姓之苦,皆以真情相示,未曾輕掩。江湖豈止英雄之江湖?實乃衆生之江湖。

夫所謂俠者,不獨仗劍行天涯,擊強扶弱;乃凡人之身,仍敢赴死,仍能赴山赴海。此真大義,此真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