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曉鵬前後曆時七年打造的《深海》,在畫面的表現上絕對是合格的,甚至令人震撼。
整部影片的色彩極其繁麗絢爛,“粒子水墨”帶來了更為靈動的特效。人物制作也相當真實細膩,皮膚的質感精細到毛孔。海底的光影變幻,空氣中細小的塵埃,小海獺抖動時飄落的毛發,細節之處都極為精緻。
不難發現,近些年來,國産動漫的制作技術越來越成熟,像《大聖歸來》、“封神”系列、“白蛇”系列、《雄獅少年》等,都有着愈發出色的畫面呈現。《深海》更讓我們看到,國産動畫在技術造詣上已經到達了一處新高度,并且技術探索仍未停止前進,這是一件值得讓觀衆高興的事情。
但,當炫技結束,影片本身還剩下什麼?
從故事上來說,影片是處處失焦的。故事底本如果用一句話概括就是,女孩深海冒險。底本之上又添加了很多内容,重組家庭、抑郁症、雙主角叙事、尋找媽媽、深海幻想。于是這個故事顯得豐滿起來。然而卻變成了男人拯救女孩,這是一個陳舊得有些令人生厭的叙事模闆,導演企圖用“現實—夢境”的二元結構去賦予新意,卻在叙事節奏和人物塑造上一再翻車,這對整部電影來說就像選用了最好的建築材料卻沒能拿到一張好的圖紙。
《深海》的前半部分主要着力于夢境世界的塑造與勾畫,夢境結束後電影依靠一系列快速密集的鏡頭閃回進入現實視角開始還原真相。結合彩蛋,觀衆才得以完整地看到整個故事。
導演利用麥格芬手法,串聯起參宿行動的全部核心,也就是尋找媽媽,媽媽也始終以幻影的身份出現,而參宿在深海大飯店打工階段,尋找媽媽這一目标開始模糊,此時叙述重心平攤到南河身上,尋找媽媽也變成尋找海精靈,目标的轉換意味着麥格芬手法的失效。“媽媽”作為幻影,是符号的存在,是參宿對于愛的渴望與回憶的執念。而一旦換為尋找海精靈,叙事節奏被打亂,更為嚴重的是故事核心的偏移,影片的後段顯然未能力挽狂瀾解決這一嚴重失誤,甚至直接脫節。情節上處理得未能盡善,也讓很多精彩的動作場面失去了張力。
後半段,有一處的場面調度還是相當精彩,參宿在夢境與現實的掙紮交界地是一塊幕布,幕布也是電影與現實的交界地。
不難看出,導演是有所緻敬《千與千尋》的。在《千與千尋》中,千尋與父母一同出遊後,意外進入一個光怪陸離的神靈世界。神靈世界裡出現的每一個形象,圍繞主線叙事安排清晰,剝離主線後又都具有獨立性,整個“湯屋”作為半封閉空間的塑造是完整的。
在《深海》中,夢境階段占據大半部分,海精靈、深海大飯店、南河、動物們、喪氣鬼輪番登場。海精靈是參宿誤入深海大飯店的重要原因,一開始與參宿極為親密,并且還會哼唱參宿媽媽的歌,其粘液具有幻覺的作用。影片結束,海精靈被反複鋪墊卻始終不見槍聲。
南河的身份是故事開始是裝扮成小醜的勢利眼攤販,也是深海大飯店的老闆,一開始因為參宿可以引來喪氣鬼而百般讨厭她,又開始利用參宿來找到海精靈,後來為了救參宿而死,人物前後反差極大,行為動機潦草,就像是強行搬來的工具人。南河對參宿的情感變化就像身上的痦子,突然的就出現了。觀衆感受不到他行為的來源,說到底,感受不到南河的内心世界。他的救人之舉更像是主創強行加在他身上的英雄主義,而非他毅然勇敢選擇的命運。參宿和南河是互文般地鏡像存在,甚至出現的問題都大同小異,标簽式的,帶着創作者的情感卻浮于表面。
影片對參宿這個人物的成長是不甚在意的,從頭到尾,她是一個被劇情牽着走的帶着怯懦與讨好的小女孩。
《深海》與《大聖歸來》有着極為相似的主題,始終有一個不被理解的,匮乏破碎的自我,卻又帶着天然的英雄主義。
《大聖》的成功是因為幸運地擁有一個較為成熟的人物藍本,孫悟空這個形象是經過時間淘洗的美強慘,他在大部分人的童年裡出現并熠熠生輝。《深海》比《大聖》面臨的問題要更為嚴峻,《深海》的前面站着的是現實的荒原與狼藉,這是題材選擇所逃不過的追問。令人失望的是,導演急着給予安慰和給出答案,現實性瞬間轟然坍塌蒸發以及随之而來的被概念化,真正的問題被繞過,那些悲傷成了隔靴搔癢。
技術做得好不是一件易事,但是要想講好一個故事其實比前者的任務更加艱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