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說巴麥尊勳爵曾經說過一句話,地球上能夠理解荷爾斯泰因遺産糾紛的人,總共就隻有幾個人,我就是其中之一。為什麼理解起來這麼困難?因為這涉及到當地的從中世紀以來數百年糾結成的繼承權。我們現在的标準說法是,荷爾斯泰因到底是屬于丹麥還是屬于神聖羅馬帝國,這是一個有問題的事情。當地居民大多數說德語,但是丹麥國王又兼了荷爾斯泰因公爵,這個公爵領地在日耳曼聯邦的法蘭克福國民議會中有席位,但是丹麥國王又根據若幹若幹若幹曆史權利,有權管制這些地方,當地人民跟普魯士人和奧地利人又有這個那個什麼樣的特殊條約。

[00:07:20]其實這種描述,我想對于漢語世界的讀者來說,已經是足夠讓人頭疼的,但是實際上已經是高度簡化和高度歪曲的東西。像瑞士山地那些地方,或者中歐的大部分地方,任何一塊普通農民的小塊土地,上面都附加了幾十種甚至是上百種可以追溯到記憶無法溯及的曆史起源期的特殊義務。比如說,我在這塊土地上,我決定種一個葡萄,我在十幾歲的時候開始學種葡萄的時候,家裡面的長輩就會告訴我,我在收葡萄的時候釀出的第一桶葡萄酒負有某種封建義務,本來是應該跟附近的,比如說是哈布斯堡家族或者巴本堡家族派來的一個總管,送第一桶特别用橡木桶裝的而不是用其他桶裝的、作為禮物的葡萄酒,這一桶葡萄酒應該送給他,而且不能送給其他人。但是問題在于該家族的男性已經絕種了,而他的女兒經過若幹若幹若幹若幹原因,跟洛林的某個騎士發生了關系,因此這桶葡萄酒應該送到洛林去,給那家騎士。但是因為這家騎士在拿破侖戰争或者在法國大革命的時代,嫌你們路遠,法國人又在跟德國人打仗,做了一個決定說是,算了,你們就不用給我送這個禮了,為了酬答你們的好意,這樣吧,下一次我們家的後代到瑞士旅遊的時候,你不用送葡萄酒了,你負責招待我過一個星期就行了。然後這一家的後代又在若幹若幹若幹年以後,男性子嗣絕滅了,而女兒又嫁給了英國的某一個勳爵,英國人比較有錢,又喜歡在歐洲大陸旅遊,于是他就決定,我幹脆給你慷慨一點,付給你一筆津貼,買了你這個曆史權利,以後我們從倫敦派家庭教師和子嗣過來的時候,你們給我充當一下阿爾卑斯山的導遊就行了。諸如此類。

[00:09:17]這隻是我繼承了這塊葡萄田以後所必須付的幾十種或幾百種封建義務中間,比較簡單而容易理解的一種,因為我剛才還能夠把這種義務的來龍去脈和具體的内容給你說清楚。有好多義務是内容也不清楚、來源也不清楚,你隻知道它存在,而且必須執行。之所以必須執行是因為法院也是中古以來一脈相傳下來的,它根據古老的、寫在羊皮紙上的多少多少記錄,或者是僅僅根據父老相傳的所謂記錄,就要求當事人各方嚴格的奉行當初幾百年以來經過無數次自然演化流傳至今的種種契約和規範。請注意瑞士是一個共和國,我剛才講到的那些人都是我們教科書上通常會稱之為“共和國的自由民”的居民。

[00:09:59]荷爾斯泰因這種封建領地所承擔的各種義務和交涉,是更加複雜的。交涉的那些各方主角,就可能不是單純的農民或某個騎士或者爵爺了,就可能是日耳曼神聖帝國的某一個公爵、伯爵或者是主教,而且公爵、伯爵、主教,又跟英國、法國、瑞典和丹麥的各個國王有這樣那樣的聯姻關系,在這些王朝的朝廷裡面,有這樣或者那樣的發言權。于是,我剛才描寫的這些所有的原本是私人契約或者公私不分的契約,最後都會變成外交交涉的一部分。你要把這些交涉都搞清楚,那麼你的大腦必須相當于一百個律師事務所那樣才行。所以巴麥尊勳爵說是,隻有他老人家和另外幾個人才能夠理解荷爾斯泰因的遺産糾紛,那就不是吹牛,是完全可以理解的。而就是這樣的遺産糾紛,導緻了俾斯麥的崛起,普魯士和奧地利的戰争,德意志的統一,阿爾薩斯-洛林從法國的割讓、以及最終導緻了第一次世界大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