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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拍攝風格是沉穩的,并無手持出現。大量的搖移鏡頭一遍又一遍描寫人們的工作場景,産生一種物理時間流動和心理時間凝固的感覺:工人們日複一日的、往複的、重複的日子。使得昨天,今天和明天無甚差别。車間内工人們的沉默無言與此起彼伏的縫紉機的嗡鳴聲形成一種連接,仿佛他們傾盡所有力氣講機器點燃,将自己的聲音賦予它們。

對“無用”創始人馬可的采訪引發了我的思考和反思。按她的講述,從更加商業的品牌“例外”到“無用”,她想将工業流水線那種和買家毫無情感鍊接的關系轉變一下,想通過古法制衣那種一針一線來實現“慈母手中線,遊子身上衣”的情感連接。然而鏡頭接下來對準了一位織布的老奶奶的身影,那麼疲憊。不禁令我質疑難道不僅僅是一種好聽的商業營銷手段。這位奶奶,和流水線上的年輕人又有何不同?一樣的低收入,一樣的勞累,哪有什麼情感?隻不過是純手工将商品價格翻一番而已。

然而馬可似乎是相信自己的,她不覺得這是個商業手段。這才是最恐怖的地方。因為使我想到我自己。下一個鏡頭更加證實了這一猜想。馬可一邊開車悠閑地駛向黃土飛揚的山西,一邊說她喜歡去偏遠的農莊搜集靈感,因為那裡總是詩意的。賈樟柯又很有趣地将鏡頭對準一個站在塵土中的村民,微微的駝背。詩意在哪裡?不過是在我們這些站着說話不腰疼的人眼裡,好似自我感動一般。我開始慌張,慚愧。我該怎麼确定我對于土地的崇拜不過隻是對過去舊事物的迷戀,對當下的逃避;我所看到的人們的詩意不過是我居高臨下的姿态中的意淫?我該怎麼确認當我的攝影機對準人們時,我是否看到他們,我是否在消費他們;我帶着關懷還是事不關己的冷漠……這是我所需要探究的。

當少年們騎着摩托車穿梭在建築工地中揚起滾滾塵煙,他坐在後面,叫着、揮舞着白色衣服。夕陽穿過布的纖維映在他臉上。我忽然無比慚愧。此刻,“無用”也當真無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