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紀子不同,我在很小的時候就學會了上網,大概八九歲,雖然父親約束得比較嚴格(每天隻能玩多長時間),但這也養成了我守時的習慣。其實父親是不樂意我玩電腦的,他認為我把太多的時間消耗在網絡上,也會把太多的情感消耗在網絡上(謝天謝地,我沒有過網戀的經曆)。

在我還沒學會上網的暑假,父親會把我逼出家門,因為我實在說不上有什麼朋友。有一位,比我小一歲的女孩子,當她回外婆家的時候,我就沒有朋友了。我自然是沒覺得有任何不适的,但是父母對我的社交能力很擔心,他們用一種生硬的方法讓我去社交——那天父親對我說:「你不要待在家裡,你出去,你要交到一個新朋友再回家」。後來我沒有主動回家,到了飯點父親将我尋回,我蹲在水房門口的草叢裡擺弄花花草草。「你下午交到什麼朋友了嗎?」父親問。我心虛,因為我沒有,但我嘴硬,又害怕被責備,虛張聲勢地說我有交到朋友。「你的新朋友呢?」「花花草草朋友。」我告訴父親,他沒有再跟我說話。

從那以後,我為自己找到了「可以不用被逼出門交朋友」的事兒,讀書。可惜我閱讀成人化的文字太早了,那些巨大的情緒沖擊讓我很快就不再像同齡的孩子一般思考問題。在我七八歲的時候就覺得自己已經十五歲了,或者說希望自己十五歲了。我隻好在一群小學生裡,掩蓋自己已經十五歲這件事情。

後來我學會了上網,也謝天謝地,我終于知道“有朋友”是什麼樣的感覺。我喜歡玩遊戲,摩爾莊園就是我的廢墟.com。我喜歡唱歌,yyfc就是我的廢墟.com。我喜歡寫作,暗地病孩子就是我的廢墟.com。在連接上這些網站、與一些人建立了可以交談的關系的時候,我就像紀子一樣,伸手碰到了一個我憧憬的世界,這些十五歲的人啊,他們沒認出來我幾歲,在跟他們交談的時候,我不需要假裝自己還是個小學生。再後來,豆瓣和乳齒象也成了我的廢墟.com,在這些地方也遇到了對我來說相當重要的上野站54号們。

我是在上高中之後才變得不那麼内向的,但我依然保留了網絡社交的習慣,像一種經曆進化也未能改變的本能。父親的憂慮也許沒錯,像我和紀子這樣的人對他人太好奇,又太膽怯了。當我們可以透過一層面紗去窺探網頁背後的人的片段——聲音、相片、文字等等,我們就可以以此為養料滋養幻想,幻想中的美好場景是童年的那個下午,我告訴父親新交到的朋友是怎樣的,伊喜歡聽的歌曲,伊喜歡讀什麼書,伊現在在煩惱什麼和開心什麼,我不需要再去說,「喏,花花草草朋友。」

十五歲的我愚蠢又天真,那是最好的十五歲,也是最爛的十五歲,當然我早已越過了她。但我現在依然對于在現實生活中交友有些膽怯。因為心智的一部分似乎并沒有發育,一直留在了十五歲。我隻好在一群大學生裡,掩蓋自己隻有十五歲這件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