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BO制作人 Francesca Orsi約導演Levinson談制作初衷的時候,聊到彼此年輕時候的生活,以及人們以為正确的生活,然後Francesca說,我們就寫這個。Zendaya也在采訪中表示,Rue基本就是導演本人年輕時候的真實寫照,她在表演中有什麼不明白的都會找他商量。Hunter Schafer和Jules的相似度更是直接吸引她走上演員道路、甚至親自寫了特别篇第二集的原因。也就是說,創作者不僅想要在角色身上注入自己的一部分,還想要通過群像的塑造反映Z時代的面貌,讓觀衆和故事産生鍊接,這樣的野心給《亢奮》打下了寫實的基調。
但在創作形式上導演非但并不追求寫實,還有意和現實之間保持着距離。
首先,角色們所在的城市是虛構的,名字叫做East Highland,我不知道我是不是過度解讀,但我聽到這個名字之後,懷疑和伊甸園有關。《聖經》記載伊甸園在東方,有四條河從伊甸流出滋潤園子。這四條河分别是比遜河、基訓河、底格裡斯河和幼發拉底河。其次,夏娃和伊甸園的關系,和電視劇中角色們和East Highland的關系也有對應之處。留在伊甸園中,還是離開,是兩者共同探讨的話題。夏娃在蛇的誘導下被上帝驅逐出去,Euphoria中多個角色多次表示East Highland是一切罪惡發酵的地點,Jac誘奸的時候說,你可以選擇離開,也可以選擇和我一樣留在這個鎮子,慢慢爛掉,Nate也說,Jules是一個與衆不同的人,她終究會離開這裡,有所成就,而最後Jules坐上了離開East Highland的火車。Rue同她一同前往,但卻在臨行前被一種莫名的恐懼和留戀撅住,留在原地,仿佛East Highland是一片憑空虛構出來的高地,隻要離開這裡,就會有無限的希望,但也有無限的危機。編劇通過角色們的側面叙述,将故事的主要發生地East Highland構建成了一個與世隔絕的問題伊甸園。
其次,叙述視角是第三人稱全知視角,意思就是叙事者知道所有秘密,但是通常來說,這種情況下叙述者本人是隐身的,是作者,或者是一個不會出現的人。但奇怪的是,《亢奮》中,叙事者本人也是故事中的角色之一,就好像Rue這個角色天天像一個監控攝像頭一樣安裝在别人的家裡。這顯然是不可能的。所以視角的真實性在《亢奮》中其實并不重要,它重在功能性,完成群像心裡剖析的任務就大功告成。同時,編劇這樣做的用意,我猜測,也是為了保留East Highland伊甸園與世隔絕的特征,他不希望像《絕望主婦》一樣有一個并不住在East Highland的外來者侵入叙事當中,最大程度地保留了這個小鎮的獨立性、神秘感。加上Rue是一個毒瘾少女,我曾經在一個混剪視頻的評論區讀到過一條評論,他說他終于知道為什麼劇情那麼抓馬了,因為這都是Rue的叙述,而Rue可是大部分時間都在幻覺裡的少女,她的叙事自然也給故事平添了不可靠的色彩。
第三,德國表現主義風格的打光、色彩和鏡頭運動。色彩的設計中我們可以看到大量高飽和度熒光色的使用,用綠色和黃色來展示壓抑感,用紫色和藍色來展示狂歡的狀态,逆光的光束落到演員的頭部和雙肩,可以使演員從舞台背景中突顯出來,表現物體或人物的剪影效果。而且現場一定使用了大量的油霧和電費來折射不同色彩的光線。導演大費周章地将整部作品包裹在一場漫長的派對之中,始終和擁有正常日照和白熾燈照明的低飽和現實生活保持着距離。而且,攝像頭的存在感很強, 大量的搖鏡頭和跟蹤鏡頭被用來表現時間的流動以及人際關系,(也因此被诟病像MV),這樣一來,和盡可能隐去攝像機存在感的現實主義同樣也是保持了距離。創作者有意告訴你這是經過剪輯的,經過選擇的結果。
第四,妝造設計。劇中人物經常扮着仿佛要走Met Gala的非現實妝造,尤其是前期糖果色的Jules被譽為“行走的眼影盤”,在劇外被粉絲們争相模仿。
第五,音樂。和紀實作品中盡可能保留原聲的嘗試不同的是,有的集數,光是一集裡面就是20多首歌曲。制作人Labrinth表示,當你回顧自己的青少年時代時,會感覺那是半魔幻、半瘋狂和半精神錯亂的時代。我想讓音樂給人這些感覺。
總而言之,《亢奮》利用上述種種手段,力圖将East Highland劃成一座孤島。有什麼好處呢?在我看來,它首先提高了觀衆對情節合理性的容忍度,但更為重要的是,它使得故事中的角色、主題、情節都蒙上了一層符号化的色彩,它想要的是通過每一個标志性的角色來抽象出一種社會現狀的典型。重要的不是Rue, 是drug addiction。重要的不是Jules,是跨性别者。不是Cassie,是父親母親的缺席和迷茫的性生活。不是Nate,是恐同深櫃、父子關系。不是Kat, 是形體羞恥和網絡性探索,以及迷茫而饑渴的嫖客,etc.
《亢奮》中的每一個角色,都被有意塑造成一個群體的icon,供觀衆進行安迪·沃霍爾式的複制,打造成一種文化現象。
所以我認為比起私人性,《亢奮》更追求公共性,它原本的意圖就是邀請公衆在East Highland這個因為虛構而安全,因為虛構而獨立成一個icon的鎮子中找到一個同自己相似的角色,參與話題的讨論,尋找情緒的撫慰。
想到這裡腦海中浮現的是海明威在《流動的盛宴》裡面經常被漏掉的一段話,
“我想到斯泰因小姐和舍伍德·安德森以及與自我中心和思想上的懶散相對的自我約束,我想到是誰在說誰是迷惘的一代呢?接着當我走近丁香園咖啡館時,燈光正照在我的老朋友内伊元帥的雕像上,他拔出了指揮刀,樹木的陰影灑落在這青銅雕像上,他孤零零地站在那兒,背後沒有一個人,而滑鐵盧一役他打得一敗塗地。我想起所有的一代代人都讓一些事情給搞得迷惘了,曆來如此,今後也将永遠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