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坪石先生》與《南海十三郎》作對比分析,既飽含逸趣,又宛若宿命。
筆者有言曰:在現實層面上,《坪石先生》是《南海十三郎》的精神前作。黃際遇晚年心系之至,便是文脈的傳承與文人精神的延續。他太清楚風骨文脈有多脆弱,精神氣韻有多難得。真要穢土重生,佛身再塑,更需數代人,方能重現故人神采。
而《南海十三郎》恰恰清楚地展現了:文脈究竟是如何終斷的——并非兩三小人的猥佞之行,而是整個社會的結構性變化導緻了文人的消亡:
戰争傷亡、政治動亂、與經濟方式變革,一齊摧毀了文明的根基。
戰争的殘酷緻人無心賞藝,政治動亂又令文化破碎,是非不分。作品生産制度的變革,文人編劇話語權的削弱,則最終給了舊文人緻命一擊。黃際遇将文脈傳承寄希望于家學傳統與大學教育,這條路最終也因為時代原因失敗了。
劇作上:《南海十三郎》寫一人俗世浮沉;《坪石先生》書一衆先生亂世救亡
《南海十三郎》的劇作是聚焦性的,正如片名本身,聚焦性不僅體現在叙事方式上,也體現在表現人物的素材選取上,方式與好萊塢電影中的傳記片不甚相同,《十三郎》不以人生的各個階段分章,而是以前後對仗的形式,呈現他生命中的所有決定性時刻:
在适意時和生命中重要之人相識相知,在落魄時與他們一個個重逢。故事從與父親的不和而起,到聽聞父親的死訊為終——因人所生,為人而逝;生若浮萍,似夢飄零。
《十三郎》皈依了中國古典叙事的宿命感。《三國》中,諸葛亮還未現身,司馬徽便作先知笑曰:“元直欲去,自去便了,何又惹他出來嘔心血也?”《紅樓》開篇更是開篇滿紙荒唐言,句句成谶無有變。《南海十三郎》影片伊始,攝影機以平視看芸芸衆生。結尾聚焦個體,看世人各自辛苦。
《坪石先生》的劇作方式,用導演自己的話講,叫做“萬山磅礴有主峰。”更取國畫中“散點透視”的魅力。背景故事主題明确,主線清晰。再者各色人物的故事線都始終圍繞中心人物黃際遇進行。《韓熙載夜宴圖》中,同樣是以韓熙載為核心,其餘人作陪而叙事。《坪石先生》中教授群像、師生交集、子女婚姻,無不與黃際遇息息相關,而身邊人物的光彩更烘托出了他作為核心人物的能量與魅力。
可謂閑筆不亂主線,丘壑不掠主峰。
視聽上:《南海十三郎》重戲,《坪石先生》重意。
《南海十三郎》的攝影始終以人物為根據。景别系統較小,以近景和中近景為主。即便全景,也是将空間中的人圈齊,用作定場。在布景自然的電影空間中營造出一種舞台感。
舞台感不僅來源于景别系統,于景深上亦有體現,影片在叙事過程中出現了諸多有舞台質感的後景,吃飯喝茶散客、七嘴八舌姑婆,一如舞台的美術布置。
故而在台上台下,形成了某種一體兩面的互文:舞台下,人生如戲;舞台上,戲如人生。
《坪石先生》的景别系統則開闊許多。以全景遠景完成對整體空間的氛圍塑造,以克制的全景中景描摹人物對話時的氣韻、逸志,甚有國畫古風。但影像的質感上則完全是寫實的:青瓦白牆,檀窗黑梁;霜嶺亂草,崎岖古道,都是質樸與密度兼備的寫實質感。
導演在寫實與寫意之間,抵達了一處微妙的平衡。
十三郎是位純粹的藝術家,他想要的,唯己極緻之精神性與他人之誠心尊重而已。
黃際遇是位深湛的大學者,他所求的,是教育之合道、自由與文脈、風骨之傳承。
文人之精、氣、神,薄如蟬翼,微如螢火。時代的飓風呼嘯而過,碳迹火折俱不見得。
好在《一代宗師》中有言:“憑一口氣,點一盞燈。”一息尚存,則精神不滅。
好在,先賢曾有詩曰:
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
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文人登高,癡人命薄:《坪石先生》與《南海十三郎》對比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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